【连网】(井盛田) 第二次世界大战对人类来说无疑是灾难性的,而对波兰作家布鲁诺·舒尔茨来讲,就仿佛做了一个离奇的噩梦,却再也没能醒过来。他的噩梦犹如他的小说,荒诞又极其哀伤。因为,一九四二年十一月十九日,他与众多犹太人一起莫名其妙地死在大街上,死在纳粹党卫军一次疯狂的扫射中,时年五十岁。
布鲁诺·舒尔茨,犹太人,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居住在波兰小城德罗戈贝奇,是一位腼腆的中学图画教师,写小说只是他的业余爱好。他生前的作品并不多,都是中篇和短篇小说,这些在孤寂中燃烧而起的点点火花,集中起来也就二十多万字,中译本取名叫《鳄鱼街》。读他的小说会让人想起卡夫卡和普鲁斯特,有着同等的深度和温情,而且绝不是为了出版和声誉。为此,在世界文学史上,布鲁诺·舒尔茨和他的小说注定会不朽。
在布鲁诺·舒尔茨为数不多的小说里,我更喜欢他的《用沙漏做招牌的疗养院》。这部作品交织着魔幻、痛苦、羞愧和幸福,像一幅幅色彩斑驳又浓郁的画面,让梦幻与现实穿插其中,让人性的脆弱与杂乱无章展露无遗。确切地说,在我看来,这是一部关于时间的书,就像小说的书名一样。书中的人物被疗养院狡猾的广告误导了:把时间拨回去。时间怎么能拨回去呢?拨回去又会怎样:“恰恰相反,他们声称的是已经用过的时间,被其他人磨损过的,那是一种千疮百孔、像张筛子般褴褛不堪的时间”。让飞逝的时间回来,只能是一种人为的二手时间,是自欺欺人,是一句赤裸裸的谎言。生命除了时间还有空间,布鲁诺·舒尔茨说:“时间是不能触摸的,你拥有的空间还不够吗?空间是为人类准备的”。空间就像一个人的世界,是一座迷宫,是一片开阔的天地;而时间像“沙漏”,恰如博尔赫斯的诗句:回忆构成了时间。
现实中,谁能理解时间的全部价值,谁又能控制时间的连续性。大块的时间在不经意间消失在某个地方,消失在生命逐渐衰老的过程中。在布鲁诺·舒尔茨看来,珍惜时间就是控制时间的连续性,就是珍惜生命中的美德:“那种小心谨慎分秒必惜的习惯———我们的经济制度的骄傲和理想———被抛弃了。那些崇高美德、过去谁也绝对不敢质疑的美德,早已被抛弃”。这是一位作家在大半个世纪前的呐喊,今天看来仍然让人震撼。
无独有偶,这部关于时间的书,让我想起了另一位了不起的大作家和他伟大的作品《魔山》。托马斯·曼,德国作家,曾获诺贝尔文学奖,他的长篇小说《魔山》同样是讲时间,讲疗养院,讲一种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暗暗等待死亡来临的生命态度。不同的是,托马斯·曼让时间显得更加冷酷无情,更引人入胜,更接近我们的现实生活。小说一开始,主人公住进了疗养院,由于一切都新奇异常,时间在缓慢中像一组组慢镜头,吃饭、睡觉、散步和结交新的朋友,时序分明,霞光与黄昏的残阳让人感慨。不久,这样的重复让时间变得千篇一律而枯燥无味,变得一闪而过,以至于人们忘记了时间。几个月、几年、甚至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也就是说,时间一旦脱离了我们的视线,只能是这样的结局。
用今天的话来讲,时间到哪里去了,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其实这个问题自古以来就一直存在着,还将一直存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