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网】(蔡骥鸣)古人很早就有了不朽的理念。肉体消失了,但精神会不朽,当代逝去了,但未来还会记得。昨天的历史往往不朽,而不朽的办法之一,就是把事情镌刻在那些金石之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比金石更能与岁月和风化抗衡,所以古代会有那么多人热衷于刻石纪事,热衷于把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东西镌刻在金石上。
《连云港碑刻大观》一书记载了411幅金石题刻、碑刻,年代从秦代一直到民国,将近两千年的跨度。内容从国家立石到家族祭祀,既有文人兴游之趣,又有庙堂修禊之盛,名人在录、草野群英,如此等等,都在石刻碑记中得到记载、得到流传、得到发扬光大。
历史曾经那样坚硬,也那样鲜活,但今天都不复存在了。即便是把它固化在不会腐烂的石头上,还是一样会随着风、随着尘、随着时光湮灭、消失,只留下曾经的记忆,留下后人的吁叹。一下子看到这么多遗失的碑铭,我真是有些震撼,也有些遗憾。
都说连云港的历史厚重,我们说以史为证,那么史又以何为证呢?在讲究证据的年代里,石刻是最主要的见证者。
《连云港碑刻大观》中记录的第一个石刻,就是秦始皇朐山立碑,刻文是秦东门。看起来不过是一块石头,却是中国历史上具有非凡意义的大事。秦代之前,疆域并非十分明晰,尤其是东夷西戎北狄南蛮的少数民族还在四方。秦代是中国真正大一统的时代,这块石碑明确记载了中国东部的边疆边界。另一方面,也正是这块石碑,确立了古朐(今天的连云港)是中国的正东方,东方的概念由此产生。所以若干年后,我们再来看连云港的地位,就能够明白,为什么它是新亚欧大陆桥的东方桥头堡,为什么小平同志的骨灰会从连云港的海面开始撒放,全在于中国东大门这个问题的历史延续。
再看南宋时期《海州太守题名碑记》:“海之为州,东略巨浸,南限长淮,西北临徐、兖、沂、密。嘉定十有一年,始建城市,再营宫室。”寥寥数语把那个时期连云港地区的风云变幻和地理沿革表达得十分清晰。尤其是在宋金交战时期海州所属郡治往往只有一个模糊的认识,从这块石碑上我们可以很清楚地了解当时郡所郡治的一个变化过程。
明代的《海州重修蔷薇河记碑》也很有意思,是连云港水利史上不可多得的一篇石文。今天我们都知道蔷薇河的价值,它几乎成了连云港的母亲河,养育了连云港上百万人口,为我们提供安全清洁的水源。而明代时期的“淮安府属海州旧有蔷薇河,在西门外三里余,年久淤塞,不能接入新坝涟河以达淮泗,用致商人盐船自海冒险,又且顾觅牛车,拉至海崖上船,经年守装,劳费万状。”那时候的蔷薇河其实已经是一条非常重要的通航河道,对当时的经济发展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要进行修缮疏浚。随后有若干篇关于蔷薇河的碑记,都非常详尽地记载了这条河流的变迁与发展,简直就是一部生动的“蔷薇河历史”。
《海州儒学贮书记碑》更有意思,把当时海州知州王同的购书目录刻于石上。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知道那时候的知州是如何学养深厚,光是看他读的那些书,就会让我们这些人为之汗颜。不读书、不读史,如何能知兴废、如何能平天下,如果能带动一方百姓的安与乐呢!
研读这些过去的石碑,就是看一部石刻的历史,事无巨细、文俱雅野,各有情味、令人肃然起敬。
历史不是凭空生出来的,而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出来的,这才是历史的鲜活和生动。我们过去读的是大历史,看的是历史的框架。绝大多数的人也只知道历史的框架。但历史的框架毕竟太简略,而历史的本质往往存在于历史的细枝末节之中,因为只有细枝末节才具有可感性、才是沉甸甸的,才会让我们知晓生活的原生状态是什么样的情形。
遗憾的是这些石碑随着历史而消失,但聊以慰藉的是研究人员还是从大量的历史典籍中把这些东西寻找出来,像细沙披金一样,在浩如烟海的古书中找到一个个蛛丝马迹。这是多么艰辛,又是多么不易啊!
连云港市文物保护研究所这些年做了大量的工作,在保护和整理历史遗存上做出了非同一般的努力,出版了若干专题性的资料汇编、研究文稿,一步步梳理出连云港重要历史遗存的脉络来。我每次捧读都特别感动,这才是连云港历史中最有价值的文献!
历史是一面完整的镜子,但这一个个散落遗失的石碑,正是一块块波光粼粼的破碎镜片。虽然看起来并不完整,但照样能映照出历史的风貌。今天我们去读它,我们看见的是那些耀眼的反光,历史正在那一个个碎片中夺目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