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网】(伊尹)有一回在西北平原的老街喝羊杂汤,天色灰蒙阴沉,如果不是这种天气,我也不会坐在街边喝羊杂汤暖身。在棚子下坐定等汤,一眼看见屋檐下的炉火,红炉,旺火,一锅羊肉汤热闹地翻滚着。汤刚端上桌,天空就慷慨地飘起大片大片的雪花来。
王小波说雪花是有味道的,他写长安城里的雪,真正的鹅毛大雪,雪片大如松鼠尾巴,散发着茉莉花的香气。雪下得越久,花香也就越浓。他说的一点都不错,我眼前的雪花有着清凉的松枝味,于是我兴奋地对过来添汤的师傅说雪花有松香气味,师傅应了一声,说可能烧火的木头里有松枝吧。顿时有些扫兴,这明明是雪的气味。
天气越发阴沉,炉火更红了,映着逐渐遮蔽天地的雪,有雪花飘落在炉子边上,顿时无影无踪。有点心疼雪花的消失,怎么这么笨啊?炉火是能亲近的吗?羊杂汤下肚,浑身暖暖的,傍晚将至,踏雪投店,走了两步,回头看那羊杂汤的铺子,红炉在雪中鲜艳得像一朵花,暖暖地开着。
母亲说她们那个年代清苦,没有红炉白雪的禅意,没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诗境,倒是有些经历让她念念不忘,那年她才十七,报名参加知青去了新疆。一个冬日,队里领导安排她和另一个女孩去另一个队里取文件,一份文件,几个队轮流传达学习。于是母亲和另一个女孩中午动身去几里路之外的大队。如果天气好,三个小时足够来回,可是她们刚才动身,就遇上了大雪,那雪非常突然,先是一片二片,没过几分钟就织成了雪幕,半米之外看不清路,在这种天气里出门最容易迷路。
母亲和另一女孩合计,回头也是大雪,不如慢慢继续走,两人又走了半个小时,睁大眼睛,发现前方已经无路,但“天无绝人之路”,她们隐隐看见路边有一简陋的土屋,跌跌撞撞走近,又是一喜,门未锁,有人,屋主是一看田的老汉,见两个“雪人”撞进来,吃了一惊,再一细看是两个小姑娘。两人坐在炉火边稍作歇息,老汉从饭盒里拿出两个白面馒头,放在炉火边上烤,烤到皮面焦黄,满屋都是烤馒头的香味,老汉取下来分给她们吃,吃饱喝足,老汉亲自送她们回队。其实也不远了,只是雪太大,母亲她们才偏离了小路走上空空的田野之中。
那只火炉似乎也是红泥之色,炉子不大,临时用的。收获之后,田野空旷无物,看田老汉也要从这土屋里搬离,田野就交还给冬天了。
屋外大雪遮天,屋内炉火旺盛,暖洋洋的,还有那烤馒头的香气,母亲一辈子都难以忘记,那情境,想来仍是满心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