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网】翠儿都看到了，西街王婆子领来的那个小奶娘，穿件灰布裙、蓝马甲。马甲的边口上好像还掐了葱叶宽的紫边儿。她手里提个印花的小包袱，跟在王婆后面，屁股一扭一扭地走进大太太房里。
大太太那边，前脚有人来报了，说是王婆子要领个奶娘来。
这会儿，大太太正坐在堂屋里，看着王婆子与那个发髻儿盘成鸟巢状的小奶娘一前一后地走过来。
大太太没有起身。大太太等那小娘子走到跟前时，问王婆子：“哪家的？”
王婆子笑容僵在脸上，当即伏下身，贴着大太太的耳根子说：“城西，小梁庄上的。”接下来，王婆子声音更小地告诉大太太：“刚拾（生）了个丫头，没过头九就撂的了。”
王婆子那意思，这会儿那小娘子的奶水可足呢。
大太太的眉眼儿一拧，如同一阵凉风掠进门窗，让她略微寒颤了一下子。在大太太看来，一个丫头片片吃过的奶水，再来喂养她家那宝贝孙子，似乎有些不配呢。可那话，大太太没有说出口。大太太沉思了一会，可能也想到只有那样的奶娘，才可以有足够多的奶水。
大太太问那女子：“姓什么？”
那女子回大太太，说：“俺娘家姓张、婆家姓梁。”并跟大太太说：“你就叫俺小梁吧。”
大太太轻“哦——”了一声，说：“哦，小梁。”随用眼神儿示意旁边的一个花鼓凳，让小梁坐。
小梁欲坐没坐。
大太太说：“你坐。”
小梁便双手揽着怀里的小包袱，半拉屁股挨着那个凳面上雕有“喜鹊登枝”的花鼓凳儿，曲膝坐下。
大太太说：“把怀解开。”
大太太要看看小梁的奶子。
小梁有些不大情愿。可此时，一边的王婆子已经伸手扯过了小梁怀里那个小包袱，显然是方便小梁去解衣扣呢。小梁一面说：“奶水足的。”一面挺不情愿地解开了她领下一溜儿歪斜下来的纽扣儿。
大太太看着小梁那对饱胀的、高耸的大奶子，眼神儿似乎还盯着奶包上的筋脉，往小梁胸口那儿寻视了一会儿。那个过程里，大太太没有言语。但大太太心里思量，她儿媳那奶头小如玛瑙樱桃，而眼前这小娘子的奶头却像个饱满的山楂果儿。大太太半天支吾了一句，说：“奶头子还挺大呢！”
王婆子和小梁对视了下眼神儿，都不知道大太太那话，是夸赞还是嫌弃。其实，大太太是担心小梁的奶头子过大了，会撑坏她家那小孙子的嘴巴。
大太太的这个宝贝孙子，是她小儿子在外读书时，自个儿恋上京城里一户人家的千金所生。此番，人家若不是回乡来生娃，没准是不回盐区这边生活的。所以，大太太格外呵护她这个“洋”儿媳，以及她那个宝贝孙子。
眼下，大太太要找个奶娘，是预防儿媳妇生过孩子后，先期回京，将娃儿放在盐区喂养。所以，大太太对奶娘百般挑剔。当然，说到奶娘奶头大小的时候，大太太并没有过多的讲究，她也就是那么一说，随之，便唤翠儿领小梁去西厢房去见少奶奶——儿媳妇。
至此，小梁这个奶娘，在大太太这边就算是通过了。
接下来，是王婆子与大太太谈酬劳。
王婆子说：“人家是不愿意出来的……”言外之意，那小梁能来做奶娘，是她王婆子说破嘴皮子才劝来的。
大太太懂得王婆子话里的意思，没等王婆子开口要价，便说：“你那一份子，我是不会少的。”
王婆子说：“不是我，我是替那小娘子争个价呢，人家可是头一胎。”
王婆子那话里的意思是说，那小娘子头一胎生娃，就来他们家做奶娘，无论如何要多给人家一点薪水。
没料到，王婆那话，戳到大太太的心尖子上了。
大太太眉眼儿一拧，问王婆：“头一胎？”
王婆僵住了笑容，半天没语。
大太太也没再说啥。但大太太心里泛起嘀咕，那小娘子头一回生娃就夭折了，这本身就不吉祥。再者，她所生的那个小丫头，没过头九就离娘而去，想必这小娘子还没有带娃的经验呢。
但那话，大太太没有表露出来。
可此时的王婆，只想着从大太太那里多讨一点薪水，似乎没有察觉到大太太脸上凝霜的神情。
第二天，也就是小梁回家把铺盖背来，打算在少奶奶那边长期住下来的时候，翠儿在大门口堵上她，说是少奶奶那边暂且不要奶娘。
这可是小梁万万没有料到的。
翠儿堵住小梁的同时，从怀里掏出一块现大洋，说是大太太开恩，昨儿她来照顾孩子一天，却给她开了半个月的工钱。
小梁下意识地接过那块凉冰冰的大洋，心中并无丝毫感激之情，反倒觉得自个儿被眼前这户人家给戏弄了。一时间，小梁的心里酸酸的，泪水止不住地在眼窝里打转转。
可拦门阻客的翠儿，并没有多看她一眼。翠儿冷冰冰地板起小脸，“吱呀呀”地关起了大门。
那一刻，小梁忽而想起昨夜回家，念及少奶奶怀里那孩子可爱，连夜给那宝贝绣制了一个香包，便匆忙从怀里掏出来，连同刚才翠儿递给她的那一块“赏银”，一起让翠儿转交给少奶奶。
小梁说，她虽然只带了那孩子一天，也是缘分。那荷包、那块大洋，权当是她给孩子留下的一个念想。
说完，小梁没等翠儿把大门关上，便抹着泪水，转身离去。
回头，翠儿与大太太如此这番地一说，大太太嘴角上略显轻蔑地一笑，半天念道一句，说：“瞎想！”
大太太太所说的“瞎想”，可能是说那小梁胡想、乱想呢。
可京城来的少奶奶，并没有那样认为。她听了事情的原委，要过那个香包，还有那块现大洋，如同宝贝一样，给孩子留下了……
本文刊于：《大观》2020年1期 《台港文学选刊》2020年1期选载 《微型小说选刊》2020年22期选载
相裕亭 中国作协会员。连云港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长篇盐河系列小说三部。其中，《盐河人家》获“五个一工程”奖；《看座》获“中骏杯”《小说选刊》双年奖（2016至2017）、第16届（2017年度）全国微小说一等奖、入围“首届汪曾祺华语小说”奖；《风吹乡间路》获“花果山”文学奖；《忙年》获“冰心图书”奖；连续六届获全国小小说优秀作品奖。《偷盐》入选2005年中国小说排行榜。结集出版了《盐河旧事》（人民文学出版社）等20余部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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