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网】古运河在高邮老城外打了一个漩后静静地绕城而过。在河道中间的小岛上,千年古刹镇国寺坐落其上,通过画廊雕栋的普渡廊桥,进入寺内,登临七级浮屠的镇国寺塔,高邮城便尽收眼底,与镇国寺塔遥遥相对的是城东的净土寺塔,双塔耸峙城阙开,邗沟遥接运河来,这成了运河边高邮城一景。
在古运河长长的河堤外,一边是烟波浩渺的高邮湖,一边是千古流芳的盂城驿。
盂城驿是保留完好的一座明代驿站建筑,写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的陆游不知道来没来过高邮,但清初写《聊斋志异》的蒲松龄来高邮谋生,眼见驿站破败,遂写了一篇官文呈与扬州知府,随即便与高邮结下了不解之缘。盂城是高邮的旧称,来自秦少游的句子“吾乡如覆盂,地处扬楚脊,环以万顷湖,天粘四无壁。”可是,高邮的名称来得似乎就更早了,据考,秦王嬴政在此筑高台设邮亭,高邮就此得名。说起驿道,会想到“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还有导致明朝灭亡的贵州的龙场九驿那个下岗驿卒李自成。如果云南的茶马古道和穿越我们海州锦屏山的塔山古道也算是驿道,盂城驿区别于它们的是一座水陆兼用的驿站。从前江南的茗茶也是马驮舟载打此经过源源不断的一路向北而去。
我知道高邮这个名字始于一个谜,小时候,父亲喜欢逗小孩子玩,常用的方式就是猜谜,至今记得,有一个谜语是飞机上送信,打一个地名,等我们抓耳挠腮也猜不出谜底来的时候,他就笑着告诉我,高邮呀,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在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那个地方。
后来我长大了,口袋里揣着几个钢镚去扬州。八十年代,扬州不仅有琼花,还有扬州人哼着扬州小调窨出来的茉莉花茶,花香鲜灵,茶味醇浓。那年我去扬州茶厂联系业务也顺道看看茶厂的同学,带着一身的茉莉花香从扬州返家,那时候没有高速,长途车站站停,记不得车子驶出多久,听驾驶员吆喝高邮到了,我突然就想起父亲说的那个飞机上送信的谜语,赶紧趴到车窗外看看这绿树环绕的城市,算是与高邮擦肩而过。
来高邮,不到文游台,就像到杭州不看西湖,到镇江不去金山,到苏州不去虎丘。文游台,位于高邮老城区东北角一海拔35米的土山上,北宋太平兴国年间,道士李守坚在此建泰山庙,已有香火,到了元丰年间,苏东坡、秦少游、孙莘老、王定国四文人名士到庙后高台就此闲聚,后广陵太守得知,以为雅事也,遂赠“文游”匾额于泰山庙,从此文游台闻名遐迩。
过玉带桥,进入文游台正门,门悬“淮堧名胜”匾额,桥前牌坊镌刻王士祯题写的古文游台,入门后,迎面而立的是少游背依高台的塑像。园内主要景点有文游台、盍簪堂、四贤祠、少游读书台、重光亭、映翠园等。
重光亭,是为存放嘉靖皇帝嘉奖高邮公田记石碑而盖的亭子,隔壁是少游读书处,园中一井,旁立丹井寒泉碑。过其处,观此碑,猜测此井难道是出的红水,有人以为,也许井栏石是红色。后得知,此井是古高邮传说中一对父女炼丹用水,丹成,化为仙,骑鹤升天。
盍簪堂,堂有五间,匾额为沙孟海所题,是高邮保存最为完备的古代砖木结构的建筑之一。盍簪,出自《易经》:勿疑,朋盍簪。
有趣的是盍簪堂砖墙上镶嵌的碑刻《秦邮帖》、《东坡小像》和《修禊图》等真迹是从前被驻军中高人涂上烂泥覆盖才得以保存下来。
到文游台,我才知道,国士无双,一代婉约词宗秦观传说中的妻子苏小妹,其实是活在冯梦龙《醒世恒言》里的故事,少游发妻徐文美,妾边朝华那才是生活里的存在。不过到底是巧合还是杜撰,苏东坡的爱妾王朝云,秦少游的爱妾边朝华,咋就都和朝字过不去。除了妻妾成双,绝代才子,风流如秦观者,红颜知己也是断不会少的。
文游台上,匠气文心,临摹北宋著名画家李伯时《西园雅集图》制作的落地屏风置于厅中,此图人物刻画栩栩如生,坐有动,卧有静,水有响,琴有声,最有意思的是对面的那一书桌,右边看是正方形,左面看就是长方形。
映翠园中,汪曾祺先生为家乡写的稼禾尽观,原为家禾尽观,回到了高邮就回到了家,眼中的禾苗自然皆为家禾,大概先生回家时也是一个桂花生香的秋天,他写好后,来到高台的窗前,窗外眼前,稻浪翻滚,果香压枝,这是个收获的季节啊。先生沉思良久,在家字旁边又添了一个禾字,遂成稼禾尽观。
万顷碧波连云天,几缕斜阳洒金辉。没有了风扯帆动撒网捕鱼的高邮湖平静得像一个脉脉含情的江南女子一样迷人。清水潭不是一个潭,是高邮湖的一角,残荷败藕菱角香,鸡头米赶上了好时光。我们的船从湖中驶过,偶见乘着划子来采湖菱和鸡头米的女子,笑声随着空中飞过的鸟儿一起掠过湖面而去。
湖中湿地,一个叫马棚的地方,生长着万亩杉树,这是一片知青林,四十多年前从苏南、上海、扬州各地汇聚到马棚的知青们一起栽下的小苗儿,如今根深枝繁,挺拔耸立高入云端了。风儿吹来,鸟儿欢唱绿波荡漾。站在观鸟台上望去,绿波连着水浪,好浪好浪的清水潭呀,绿浪无边。如果不是远处的湖水,恍惚置身于大兴安岭的松涛之中。
高邮湖的芦苇荡,迷宫一样的漂泊在湖中。突然觉得,汪曾祺的《芦荡火种》写的不是常熟的沙家浜,就是自己的家乡。已是晚秋,与水里干枯得毫无生气的苇杆相比,岸边绿杨依旧垂着她绿色的瀑布,像一个调皮而活泼的姑娘。想必你一定听说大水淹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在以前,我以为这个歇后语是传说中的调侃,这次我看到了一个真实的存在,在高邮湖边龙王庙的墙壁上留下的的水痕,那就是今年汛期大水漫过湖堤淹了龙王庙的写照。
宋王祐手植三棵槐树于庭院,曰:“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后来他儿子王旦果然做了宰相,位及三公。苏轼作《三槐堂铭》将王佑比拟唐代的李栖筠,他的儿子李吉甫为丞相,孙子李德裕曾为宰相。三槐堂王氏人脉鼎盛,及至清乾、嘉年中,高邮王安国、王念孙、王引之三父子,世代穷理经,明古训,好训诂,爷孙三人,人人进士及第,个个为官清廉。如今盂城高邮,国槐满城,枝绿叶茂荚实满树,走在街上,不免让人想起三槐堂王氏一脉。
水乡高邮,水井却特别多,从镇国寺到文游台,从二王故居到明清代当铺,到处可以见到保存完好的水井,或炼丹,或饮用,或消防。在镇国寺的投屏上,我还看到了我们海州南城的匡衡井,惊讶于高邮人的水井情结,也就想到了高邮的茶。早晨,上班族们到焦家巷或陈小五面馆吃一碗面就算是吃早茶了,但高邮人餐桌上的茶,那真的是毫不含糊,高邮三日,无论是汪氏家宴的琪菜馆,还是界首小镇的私房菜,抑或波司登国际大酒店,或安吉白茶,或龙井茶,还有仪征的绿阳春,茶品都是整齐洁净甘爽鲜醇的上乘之作。
在高邮,吃过了界首的茶干、高邮的蒲包肉,还有琪菜馆里汪曾祺先生最喜欢的咸菜茨菇汤,我走在通往高邮车站的街上,赶回家的班车。秋天的高邮城静静的,上班的人在街上走过,就像运河水悄悄地流着,阳光洒到街上,有几片落叶在脚下被秋风吹过,打一个旋儿飞去,像极了运河在城外绕过。
运河的水缓缓的流着,装着高邮湖大闸蟹的船在波光潋滟的夕阳下正在向北行驶,明天早晨,高邮湖的虾、蟹就会出现在我家乡的菜市场和市民的餐桌上,来一碗黄酒,剥两只淌着黄色膏油的大闸蟹,慢慢的享受这秋日时光。在我搭乘的大巴上,沿途一路,不断有一箱箱菱角和鸡头米搭上车子,我也带些高邮的湖蟹湖鲜,生活在苏鲁交界那个小村庄的父亲,一辈子也没去过远方,一个月前他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安眠在村旁的山岗上。离开高邮,捎一些高邮的土产回家,祭奠九泉之下的父亲。
何洪青:祖籍赣榆,生于1964年,民进会员、海州区政协委员、连云港市茶叶协会理事、连云港市民俗学会、连云港市《西游记》文化研究会、连云港市《镜花缘》研究会成员。茶叶检验与加工专业,事茶三十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