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晓华
草木不负春光。参加由东海县作家协会、县网络传播协会、县退役军人事务局联合组织的“追寻英烈足迹传承红色精神”为主题的红色追寻之旅,心怀是波澜的,也是沉重的。
继拜谒安峰山、磨山烈士陵园之后,小埠子村是最后一站。
小埠子村,位于东海县最北首,比邻山东省临沭县大兴镇,是石梁河镇的一个自然村。往回溯源至1971年以前,从行政隶属上看,小埠子村属临沭县大兴镇管辖。临沭未设县时,则从属郯城县。数十年间,辗转腾挪,纵跨江苏、山东两个省,东海、郯城、临沭三个县。
小埠子村我是熟知的,我曾在这个所属乡原南辰乡工作多年。有一段时期,我所驻队的北辰一村,距小埠子村仅一箭之遥。但我不曾知晓的是,在这个偏安一隅的村落里,竟隐藏着一段动人心魄、鲜为人知的抗战历史。
这段历史,就镌刻在小埠子村以北、“石梁河小埠子抗日烈士陵园”内的陵墓碑石上。
1939年11月至1940年1月,八路军山东纵队陇海南进支队第三大队,与八路军第115师一部配合,相继攻克国民党顽固派盘踞的鲁南重镇马头、郯城、南古庄。自此,郯城以北地区大部解放,郯城东北地区与沭河两岸的抗日根据地连成一片。
在战斗中逃脱的国民党顽固派郯城县县长阎丽天,率保安团残部窜至郯城县城东北方向的大兴镇、北辰村、小埠子村等地,以小埠子村为中心,在村庄四周挖壕沟、埋栅栏,安营扎寨,征钱索粮,负隅顽抗,妄图卷土重来。
为巩固滨海抗日根据地,拔掉这颗钉子,1942年2月21日晚,南进支队第三大队打响小埠子反顽战斗。三大队兵分几路,以连为单位,越过壕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割包围村内由保安团重点盘踞的何家圩子、高家圩子和王家圩子,并以何家圩子为集中攻击目标,重点围攻,逼其就范。
经过数小时激战,夜半时分,何家圩子被攻破,残余保安队员抱头鼠窜逃入高家圩子。天刚亮,高家圩子也被攻占。阎丽天把3个圩子不足200人的兵力合在一处,龟缩在仅存的王家圩子里垂死挣扎。三大队装备差,没有机枪、火炮等重型武器,战斗一时呈胶着状态,相持不下。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此时,一场灾难已悄然来临,而激战正酣的三大队指战员们却浑然不觉。
次日晌午,正在小埠子村以北、临沭县蛟龙湾一带“扫荡”的400余名日军,在汉奸的告密下,快速穿插,向小埠子村扑来,将毫无觉察的三大队团团包围。身陷囹圄,极尽绝望的阎丽天,也借机收拢残余,穷凶极恶地从圩子里面向外反攻。一时间,三大队腹背受敌,险象环生。
为摆脱困境,避免不必要的损失,三大队决定撤出战斗。午后,三大队组织部队从东北、正北两个方向突围。突围中,三大队指战员遭遇日军机枪、火炮等重火力阻击,人员损失惨重。战至傍晚,在小分队的掩护下,三大队大部突围出去。此役,三十余位战士,就此壮烈牺牲,长眠于小埠子村,长眠于沭河岸边。
日伪顽军撤走后,当地群众自发扛着铁锨、镐头,掘土挖坑,含泪将烈士尸身悄然集中掩埋。为防止敌人破坏,连一块碑也没敢立。
这一埋,便是六十多年。
陵园内的陵墓,为八角飞檐,红瓦覆顶,整个建筑彰显庄严与古朴。我围绕着陵墓上碑文,一遍遍地仰望着,阅读着,沉思着。细细品读,有一面碑文,引起我的注意。碑文有这样几行文字:“建陵发起人:高怀贞、高怀兵;建陵理事会:高阳、朱学章、王裕兴、吉洪延、高至民、高开祥;墓志铭捐者:高怀贞。”
碑文中,两次出现高怀贞这个名字。那么,高怀贞又是谁?带着这个疑问,我找到当时也在现场的小埠子村党支部书记高阳。高阳,也是当初小埠子抗日烈士陵园建陵理事会成员之一。经高阳一番讲述,高怀贞历时数年,为牺牲烈士寻家、安家的背后感人事迹,再次得以复现。
高怀贞是土生土长的小埠子人。2005年,已从教师岗位退休多年、在县城含饴弄孙的高怀贞,在回乡闲谈中得知,发生在六十五前那场残酷的小埠子战斗,在江苏、山东两地地方党史上,居然没有任何记载;在战斗中牺牲的三十多位烈士,更是一直没有具体说法。先辈们为国尽忠,为民战死,怎能不名留一页青史?怎能没有一处安栖之所?这让高怀贞很困惑,也很难过。他再也坐不住了,他要为这些无名烈士正名立传,他要为这些魂留异乡英雄修冢安家。
从那时起,为搞清楚牺牲烈士部队番号和战斗经过,高怀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自费往来奔走于江苏、山东两省大地上,找相关单位了解战史军史,进档案馆查阅史料,拜访健在抗战老战士,刊发“为几十位烈士寻家”启示。临沂、郯城、临沭、东海周边市县,都留下了高怀贞数不尽的足印和汗水。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原八路军第115师东进支队、93岁老战士邓复三老人处,高怀贞终于得知,在小埠子战斗中牺牲的烈士们,隶属“八路军山东纵队陇海南进支队三大队”。同时,小埠子战斗经过由此也变得清晰明朗起来。
下一步,就该给这些英灵们安个“家”了。这一次,高怀贞的善举,得到县乡村三级和许多村民的大力支持,筹资金2万余元、松柏90多棵。2007年9月,烈士墓开始修建。从墓地选址、陵墓设计、到现场施工、工程进度,高怀贞都吃住在工地,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经过近一个月的紧张施工,9月30日这天,揭碑仪式隆重举行。高怀贞作为小埠子战斗历史的挖掘者、建陵的发起人,亲手揭开了墓碑上的红丝绸。那一刻,高怀贞激动万分,泪盈满目。他后来多次对人说:“烈士有家,我死后,也可以瞑目了。”
自此,高怀贞每年都要来陵园几次,擦洗碑文,拔拔青草,修修松柏,也倾吐一些心里话。当他一次次,一遍遍抚摸着碑文上的文字时,就好像又触摸到了那些战士们的体温。
走出陵园,站在陵园门前笔直的水泥路面上,目触所及,麦苗丛中,零散辅陈着几片金灿灿的油菜花,一种阳光般的绚烂,由远及近,迎面扑来,顿感这春天是如此的辽阔和舒展。
山河无恙,春水荡荡。苍穹之下,松柏为证。
一栋栋黑瓦粉墙的三层小楼,整齐划一,错落有序排列在村庄里;窗明几净、宽敞明亮的小学、幼儿园教学楼,拔地而起,坐落在路边,成为村里标志性建筑;医疗卫生室、农家书屋、休闲广场、自来水、厕所、宽带,一应俱全。房前屋后,栽花种树,花团锦簇。景美、村美、人也美,昔日的穷人窝,变成了今天的安乐窝。
村庄以南,石梁河水库近在眼前,水面一马平川,帆影点点。细观之下,万千网箱浮沉于碧波之下,箱内各色鱼种,雀跃游荡,恣意肥壮,为小埠子村人致富增收插上了飞翔的翅膀。这里的人民,日子过得比蜜还甜。
站在春天里,我突然感思,如果当初,我们的国家,没有了像小埠子战斗中牺牲那些先辈们;如果当初,我们的民族,丧失了中国共产党人的坚定信仰;如果当初,我们的民众,抛弃了誓死不当亡国奴的无畏信念,我们的国家和民族到底能走多远?而作为个体的我们,跌跌撞撞是否能走出黑暗?
结局,无疑是可以预见的,也是不难想见的。
从另一个角度讲,高怀贞老人所守护的,不仅是几十位烈士的英魂,更具象征意义的,却是发自中国人内心深处的一份特殊传承。这不是一处陵园,而是一方家园,一种精神,一种信仰。
与之相应的,小埠子村人今天所感受、感知的热火新生活,不正是一百年前,中国共产党人的初心与使命吗?
中国梦,我的梦。昂首阔步,行走在小埠子村的大道上,我们可以大声告慰先烈了:我们幸福,我们豪迈,我们正在开始一场气势磅礴、前所未有的,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历史大合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