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网】 几年前,父亲去世了,母亲愈发变得苍老,一个人守着南庄老宅。
探望母亲,陪她说说话,唠唠叨叨已是天黑。母亲颤巍着送我到老宅门外,叮嘱回去路上小心,我却没有睡意,一个人向东边新县水库走去。
站在水库坝顶,凉风拂面,碧波水面泛着点点青光。向库下望去,老家南庄被淡淡的银辉笼罩,深深浅浅,隐隐约约。几声狗叫声传得很远,偶尔有车辆驶过的亮光,还有几盏闪烁的灯火。
南庄,紧邻新县古街和大沙井。一条孟河穿街而过,一座登云桥连接着两岸人家。老街,老井,水坝,果园,几十户人家,成了我对南庄的记忆。
不知多少次,老家南庄的树,常在梦境里向我招展摇曳,让我无法忘记那段虽是贫穷,但充满快乐的童年。
那时候,老家南庄的树好像不是特意栽种的,特别多。田边地头,村路两旁,房前屋后,到处都是。洋槐树,梧桐树,苦楝树,还有将南庄环抱的果园,整个小村庄简直就是树的海洋,也成了麻雀的天堂。
麻雀是顽皮的精灵,老是成群结队地撒欢,吵闹得让你心烦。天还没亮,麻雀声叽叽喳喳就会把人从睡梦中吵醒,散乱的,急骤的,短促的,嘹亮的。雨过天晴,每一棵树木,又仿佛都是乐器,汇成一首交响曲。只有在暴雨来临前,麻雀才会暂时安静,那漫天飞舞的蜻蜓又编织成起伏飘动的乐谱,迎接雨后的麻雀声声再次奏响。南庄的麻雀,从来不管人们是否喜悦忧伤,尽情挥洒着属于它们的奔放。
庄里,最多,最不起眼的就是洋槐树和苦楝树。春天来了,大地焕发了生机,野花开满田野,可洋槐树却不动声色,光秃秃的枝条,布满全身的尖刺,显示它的傲慢。到了四月,似乎在一夜间,树冠上突然开出一片片繁花锦簇来。花朵不大,白白的小花瓣,一团团,一簇簇,像无数个小钟一样,挤在一起,倒挂在还没有长出叶子的树枝上,引得不知从哪里来的蜜蜂,忙着嗡嗡采蜜。而随处可见的苦楝树是制作桌子的好材料,但孩子们不会在意紫色的苦楝花,它的果实,是男孩子打弹弓的上好子弹。
爷爷住在南庄中间路边,院子里有一棵粗壮的国槐树,两人才能合围。它与洋槐树不同,没有刺,叶子呈长圆形,八月开花,果实呈念珠状,爷爷称它为本槐,是药材。槐树长得不高,树干大约有两米高,但树冠像一把巨大的雨伞,小兄弟们常爬上树杈玩耍。春来,槐树枝从僵直变得温柔,摇摆起优雅绿色姿态,然后,开花,淡黄色的小花,枝头便渐渐挂满一串串嫩嫩的链子一样的绿果。于是,小院中,槐树果,梧桐果,枣树果,还有爬满老墙的山药果,满院的果绿,连同对面果园里的苹果,展示了一片耀眼的秋实,它像一盏灯,照耀那个年代人们的岁月哀愁。
孩子们可不懂大人们的愁绪,快乐得像一群麻雀,吆喝几个小伙伴,下河摸鱼,爬树比赛。女孩子也跟着男孩子撒野,过家家,捉迷藏,给偷果园苹果的男孩子放哨,可又因为女孩子苹果分得少而又哭又闹。天快黑了,大人们大喊一声“吃饭了”,孩子们摸一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整理一下衣服,才各自散去。
更大的欢乐是在晚上,大人们忙碌了一天,爱聚在爷爷家门前的空地上,一块平石块,几杯自制金银花茶,石头为凳,星月为灯,聊天,讲古,看孩子们玩耍。那时候,我刚跟着大人看过电影《侦察兵》,便集合几个小伙伴,用梧桐树枝做成木枪,剥去树皮,抹上墨汁,系上绳子挂在脖子上。大人们在聊天,小孩子分成两排站在路两边,抬头挺胸,神气十足,模仿侦察兵查岗,每一个路过的乡邻都要接受检查。过路大人笑了,或举手投降,或被扣下,与大人们一起聊天,引来大人们哈哈大笑。直到夜深了,大人们要回家了,爷爷笑着对我们下令撤退,孩子们才蹦蹦跳跳地随大人各自回家。
果园与南庄一路之隔,紧挨着村庄。看护集体果园的是吴小爹,个子不高,一个脸上永远挂着慈祥笑容的老人。因为嘴馋,孩子们常爬上果园墙头,用竹竿绑上穿了铁丝的网子偷苹果。若是被吴小爹抓住,他会拿几个小的或者坏了一点的苹果,洗净分给孩子,告诉小孩爬墙头很危险,时间长了,孩子们便不再怕他。曾在花生收获的季节,果园操场上铺满花生晾晒,我让小伙伴们将鞋底粘上厚厚的黄泥,假装去操场玩,鞋底粘上花生后离开,一起去大沙井淘洗,边吃边比谁粘得多。小孩子的伎俩吴小爹怎会不知?后来,孩子们去了,吴小爹总会给每人分几个花生,摸摸孩子的头,劝诫我们不要弄坏了鞋子以免回家挨打。
如今,新县老街巷依然幽静,数百年的大沙井依然流淌。可南庄却变了,爷爷奶奶,还有父亲,吴小爹以及许多当年的乡邻叔婶,都已经离世。年轻人离家居住,儿时的小伙伴也已有了白发。
现在的南庄,道路宽敞,楼房成排,只是已看不见当年的树木、果园,听不见麻雀的叫声。
想念老家,想念老家的树,想念老家善良的人。
我常想,没有了这些树,没有了麻雀声,现在的南庄会不会寂寞?( □张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