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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弟,用力!

林晓波

我的表弟是个木匠。年轻时的他和我一样,刚刚学了点皮毛,就到南京打天下。我是厨师,比表弟先来南京。那时,我上班练刀工看火候,谦卑地请教师傅,下班看菜谱背烹饪技巧,经过数年努力和失败,终于在南京开了一个小饭店,稳定下来。

表弟来了南京,没有找我,而是和一帮木工到处干活,流动性很大。后来还是妈妈告诉我,表弟来南京了。联系了他数次,表弟总在电话里细声细气地说:表哥,我来怕麻烦你。我在电话里骂他:你妈妈是我妈妈的姐姐,我们都是一家人,怕什么麻烦?

那几年,我的饭店生意太好了,每次表弟来,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只得在饭店门口徘徊。偶尔,他也带几个工友来,自豪地对那些工友说:你们看,我表哥的饭店生意多好!

表弟是我姨妈家的老五。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姨妈姨父一家人多嘴多,吃穿是最大问题。好在我家一直条件不错,经常给予姨父一家资助,衣服粮食或是现金粮票布票等。很多年后,父亲病逝,我找到姨父,想把父亲埋葬在他家附近,姨夫满口答应。下葬那天,村里的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地抱怨:怎么外人也埋到我们村子里?姨父拄着锄头,慢慢地从田坎那边走过来:外人?我的连襟是外人?谁有意见,来找我!

不过,姨父家的几个孩子,没有一个继承了他的性格。我的这位在南京的表弟,心如女人细,面如女人羞。

那几年我的小饭店风生水起,每天都有做不完的生意。表弟对我很是崇敬。崇敬之余,表弟说:哥哥,你的饭店也该重新装修了,生意这么好,环境这么差。

过了几天,我自己简单设计了下,打电话叫表弟来:你给我装修饭店。我说,这次装修,你要用最好的材料,装修得好,我就让那些开饭店的朋友来看看。我说,我在南京认识上百个饭店老板,要是这次你装修得质量好,我们兄弟俩就开一个装修公司,我负责跑市场找生意,你负责把控装修质量和预算。我说,我们从小店开始做,说不定能慢慢做大。

尽管表弟很努力,但装修得很失败。木制部分要上漆,可他怎么也调不出我想要的颜色。地脚线几天就脱落了。更神奇的是吧台的表面,竟然也是几天就脱胶。我对表弟说,幸好你是帮我装修,要是帮别人装修,装修款你也拿不到。

表弟三十岁生日时,请了几桌客人,在南京尧化门,租的农民院子摆的酒席。表弟没请我,是我店里的厨师告诉我的。我没打招呼,直接去参加表弟的生日。我的意外到来,让表弟夫妻很惊喜。表弟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皮说:我怕你忙,就没有请你。我假装怒气冲天地说:请这么多工友,都不请表哥,你表哥连工友都不如!

那天酒后,我忍不住又说了几句,我让表弟把技术学精,多抓装修质量,宁愿成本高点,也不要被别人背后骂。表弟说:我知道的,我也在努力,现在也自己画图纸了。表弟还有些沾沾自喜地说:这些年来,我也赚了点钱。

不久后,表弟夫妻俩搬到合肥。弟媳说,他们在合肥做生意了,做投资,做销售。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被人骗去合肥做传销。表弟多年的积蓄,如水漂一样,在合肥漂一下,沉一下,漂一下,沉一下……最后全部沉没。二十几万没了。

有年春节,我回老家,到了姨妈家,表弟一个人站在门口钓鱼。表弟瘦了,本来还算魁梧的身架,竟然如衣架一样,有些嶙峋的感觉。表弟回头看我从车上下来,被寒风吹冻的脸,露出春天的笑容。表弟指着桶说,表哥,我钓了几条鲫鱼,纯野生的,一会儿你带回家吃。表弟又指着门口的鱼塘和屋前屋后的山坡,对我说,等以后有钱了,想把这片做成农家乐,把我们家门口的十几亩地,扩大成一个大水库养鱼,坡的左边做养殖,右边栽蔬菜。表弟说,表哥,到时你要来投资啊。

我说,好,我来投资,我也喜欢农家乐。

前两年表弟来南京后联系了我。表弟在万达茂附近租的房子,他有时在工地做,有时也去给别人做家装或店装。表弟的家庭观念很重,无论是自己的小家,还是和父母兄弟姐妹的大家,都是他奋斗的动力。表弟醉后说,我的江山从万达茂开始了,我在南京好好努力几年,把合肥亏的钱,赚回来。他有两个孩子,责任重大啊。

一天我去汤山送货,想到表弟在附近,就打电话给他,才想起我们没有加微信好友。我扫了表弟的二维码,手机上显示他的名片名字——用力·致家。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请表弟去文体西路上,一个叫郭练的兄弟开的烧鸡公店吃火锅。我说,兄弟,你现在的手艺进步多了,现在回到十几年前我说的那个话题,我们合伙开一个装修公司怎么样?

表弟面露喜色,问我:好啊,怎么开?

我说,我现在做调味品和食材批发零售,认识餐饮的老板更多了,一般饭店两三年就会翻新一次,很有市场。我们还是以前说的那样,我负责跑市场拉生意,你负责装修预算。

表弟苍白的脸漾满了笑容。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后说:表哥,这几年,我一直在等你这句话。

我说,这几年流行徽派装修风格,你会做吗?

表弟点头说,会会会,在合肥也做过。

我说,那就好,我们保证质量,价格先压低,只要不亏本,我们就做。

表弟说,表哥,我听你的。

这是我和表弟最后一次喝酒,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表弟。几天后,我在家里做饭,妈妈忽然打电话给我,悲伤地说,你表弟不行了,现在在重庆的医院里。妈妈说,表弟的肝有严重的问题,医生说,没有多少日子了。

我大吃一惊,怎么会呢,他前几天还帮我打货架,怎么到重庆了?

刚挂断妈妈的电话,弟媳就打电话给我,嚎啕大哭:哥,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了。她想马上回四川,但表弟不让她回去。表弟在电话里,有气无力但很坚决地对弟媳说,哥哥这么看得起我们,垫资和我们一起做生意,马上就要开业了,你不能回来,我没事,就一点炎症,好了我就来南京。

原来,前几天表弟感觉身体不舒服,就到南京的一家医院看病。医生检查后说,你的病,最好还是回老家看,因为你在老家可以走医保。他没有听懂医生的弦外之音:落叶归根,魂归故里。

表弟终于知道自己不行了。但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眼睛哗哗地流淌着泪,两腿不甘心地用力蹬。蹬着蹬着,表弟就不动了,只有眼泪还从他的眼眶里慢慢溢出。

姨父对家人说:儿子的地势我已经看好了,就在大永旁边,那边风水好。大永是我父亲,葬在姨父家旁边的山坡上,现在表弟要和他做邻居了。

我又想起了表弟的微信名:用力·致家。表弟的内心和他的微信名完美贴近。愿表弟在天之灵,用力!保佑你的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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