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吉慧
石皮街的东侧,是临江公园。
20世纪80年代末,我在团结路小学(今宝山实验小学)念书,某一个午后,当我和同学们第一次踏进那座公园时都深深喜欢上了它,从此那里就成了我们的乐园。
公园的正门对着友谊路,那时候公园是收门票的,而我们每月的零花钱有限,所以我们这些淘气鬼进入公园常常走的是后门。后门在公园东面靠近江边望江楼的地方,比正门简陋得多。一个50岁开外的看门人天天坐在门房里,头上油亮得不见一根头发,矮矮的身子又圆又粗。每次,我和小伙伴们趁看门人看报纸,就从后门一溜烟窜进去。有一回被逮个正着,他沉着脸问我们读几年级、是哪所学校哪个老师教的,极其严肃地打算去告状。我们朝他做了鬼脸,撒腿就跑,忽然听到他在后面喊:“别跑了,别跑了,进来吧。”我们望着他,他张开大嘴朝我们笑了,那样子像一尊弥勒佛像,看来他并不那么讨厌。
看门人有台小收音机。天热的时候,他老是光着膀子靠在一张破藤椅上,眯缝起眼睛,跟着收音机哼黄梅戏、越剧、沪剧。有几次他请我们吃西瓜,前提是听他哼完一段戏。他把西瓜一分为二,其中一半切开了分成几片给我们,一半用勺子挖了自己吃。他唱几句就停下,挖一口西瓜塞在嘴里,再唱时溅得我们一脸口水和西瓜汁。
学校在我们三年级时开了毛笔字课,这对大家来说很新鲜。年轻的女老师总嫌我们不够聪明,敲了无数人脑袋,提醒了无数遍“逆锋起笔、中锋运笔”,可我们依旧“拖地板”,写出来的字歪歪斜斜。我们经常趴在公园凉亭的凳子上描红,写完了就蹲在池塘边洗毛笔,同学担心池塘脏了会害死鱼。我就琢磨,既然古代王羲之写字的墨水把养鹅的那池水染黑了,而鹅都没死,那么,如果我们这池水被洗黑了,鱼同样也不会死,而我们就能写出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来。
公园里有一座大成殿,是座老建筑,当年挂着“陈化成纪念馆”的牌子。木质的大门刷了朱漆、雕了花,每次去时门多半上了锁,我们总会好奇地扒开一点点门缝,眯起小眼睛往里看,期待发现门里的秘密。然而,大殿里黑压压一片,什么也望不见。殿前架有一门清代古炮,游客们少不了抚摸几下那斑斑驳驳的炮身,而我们爱骑上它,把它当作战马。
关于这座大成殿,老师说过,清朝乾隆年间宝山读书人少有活动的地方,每年逢到祭孔时不得不赶去嘉定文庙,于是乾隆十二年(1747年)宝山动工兴建了一座孔庙,这座孔庙便以供奉孔子塑像的大成殿为主建筑。从此,宝山的学子们不用再匆匆忙忙地凌晨起床赶往嘉定了。
每年仲春、仲秋的上旬丁日,鸡叫过头遍,大成殿内外烛影摇曳,香烟缭绕,佾生们在钟鼓声中翩翩起舞,城里的文武官员、缙绅、学子则身着礼服,在知县的率领下列队徐徐而入,三跪九叩,行礼如仪,举行祭祀活动。孔庙曾几度毁损又几度修复,最终大多数建筑物在淞沪抗战中被炸成了断瓦残垣,唯大成殿幸免于难。
1956年,宝山(当时仍属江苏)团委与上海北郊区(由吴淞、江湾、大场合并组成)团委经过商量,决定由青年们共同参与在孔庙旧址扩建一座长江边的公园,他们将这个公园取名为“共青公园”。没多少日子,一支由团干部组成的“共青公园筹建组”担起了筹建任务,他们发动学校、工厂、农村等条线的青年有力出力、有计出计。随着青年大军陆续进入建园工地,一面面竖立在工地上的团旗见证了他们的火样青春。园内凿出了一条150米长的小河,堆起了一座20米高的土山,还种下了各种花树苗木5000余株,年轻人的一腔热血使一座公园初具规模。
为了纪念上海和江苏这段共同建园的经历,共青公园更名为“友谊公园”,宝山又筑了一条从同济路直通到公园门口的东西向马路——友谊路。又由于临近长江,公园于1962年10月再次换了名字,终于成了我和小伙伴们记忆中的临江公园。
当年,我们每次去公园都很开心,还会“君子协定”约定下次来玩的时间。转眼许多年过去,公园又在2015年6月更名为上海淞沪抗战纪念公园。如今门票早已不收了,风景也比以前更美了,但看门人和小伙伴们却一个个没了踪影。想起那段无忧的时光,我有淡淡的泪影、甜甜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