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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蠹鱼”需要书香

马凌

是时候聊聊买书的事情了。文人买书天经地义,就像米虫需要米缸,“蠹鱼”需要书香,文人作为书籍的寄生物,本就是在书页间做文章的。他们引经据典,东拼西凑,没有书的话不就成了“原创作家”了?去图书馆?拜托,在大学图书馆里抢新书,对手是如狼似虎的博士生们,我一个当老师的和人家抢,我“良心会痛”啊!买电子版?电子版不伤害钱包却伤害眼睛,最关键的是,没有“肉身”的书,没法让人亲近。

居上海,大不易,买书尤不易——不是没有买书的钱,是没有买书房的钱。所以能在沪上核心城区“坐拥书城、南面而王”,那是货真价实的豪迈。我的居于上海东北角的同事们只能满足于“迷你书房”,而“螺蛳壳”又很容易变成儿童房、继而变成老人房。鉴于此,我探索出一系列保卫书房、扩张书架、可持续增添实体书的办法,愿意在此就教于方家。

买书人首先要放弃幻想,尤其是不切实际的书房幻想。比如贾探春这样的书房,那就只是建筑在“红楼”上的“梦”——“探春素喜阔朗,这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累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

历史研究告诉我们,鼎鼎大名的皇家“三希堂”也不过区区8平方米(皇家藏书暂且搁置不表),吾等凡人的书房按照“容膝”的尺度设计,大方向绝对没错。人是万物的尺度,如果书房里堆垒得满满当当,转身都不容易,它自然也放不下一张婴儿床。恭喜,你的书房就算保住了。

买书人的第二个幻想是书架。从花梨、紫檀、香樟,到“美克美家”“宜家”到大兴货书柜,有着一条完整的鄙视链。某资深教授家中的书架用料太好,樟脑味浓郁,人人咋舌,赞曰“书香门第”。不过切莫攀比书架质料,以环保、结实、实惠为上选。某师兄在“青椒时期”颇虚荣,被包工头骗了一道,又被自己骗了一道,把木渣贴面板当成实木,未几书架坍塌,被夫人拎耳责罚,教训是深刻的。我在网上观瞻了我的偶像、意大利人埃科的书架(装了4万册书)后,我觉得最好的书架就该那样:仿照图书馆书架的样式,多加纵向隔断,极其寻常,毫不花哨。同时我以为,如果放下幻想,懂得“无物不可书架”的道理,马上就能迎来美丽新世界。放书的地方皆是书架,此书安处是我书架。玄机女史诗曰:“卧床书册遍,半醉起梳头。”境界!床上可以有书,是为“书床”;窗台可以有书,是为“书窗”;茶几可以用书垒,是为“书几”;走廊两边更可以垒书,是为“书廊”;洗手间这样的传统读书地点最好也不放过,可以雅致地更名为“书卫”。

买书人的第三个幻想是珍本书。三生有幸,我也真的摸过宋版书,戴了白手套的双手有点笨拙、有点哆嗦,激动得书名都给忘了,只记得是天禄琳琅(清代皇家藏书楼)里《文苑英华》中的一册,当时满脑子都是“一页宋版一两金”——不要掉了,赔不起。珍本书迷董桥先生在《最后,迷的是装帧》一文里,引用R.M.Williamson的话,说书痴之病,病有4期,先是只买要读的书,继而搜买想读的书,再则立心读遍存书,最后捧回家的全是些装帧精美的书。沪上每个买书人心里都有一张游击图,从文庙到豫园,从政肃路到大学路,从“多抓鱼”到“孔夫子”,真是一个有趣而复杂的、充满“捡漏期待”、也有几分铜臭味的世界。从“藏书”角度而言,这个小世界由初版、错版、绝版、有故事的书、带签名的书、精装的书、名家批注的书等构成,举凡版本、装订、护封、插图等,都自有一套定价系统。旧书深似海,红尘若许年。

不过,从普通人买书可持续的角度而言,那就随性得多。改革开放后出版的书,只有珍稀初版书可以收藏插架,不必太过迷信书的年龄。比如20世纪80年代的网格本,一度被吹嘘得神乎其神,记得1984年张谷若先生翻译的《德伯家的苔丝》价格是1.6元,我刚刚去网上看了一眼,5元可以交易。我翻开另一本今日便宜至3元的《梅里美小说选》,瞬间就懂了,1986年第5次印刷数量是23万,在一个全民读书的时代,名著动辄卖出百万本的事并不稀奇。倒是当代一些小众的学术书、精装的特版书,价格贵得离奇。

所以,不如珍惜文人同行们的不畅销作品,互相签字,互相惠存,惠而不费。千万不要转手送给学生,千万不要急于挂到网上,千万不要扔在办公楼的垃圾桶里。切切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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