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其波
那年冬天真冷,滴水成冰。早饭后,我和我大哥、小舅站在堂屋的后墙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整整一个月,父亲粒米未进,靠打点滴和一些药物维持着生命。我们都揪着心,但又不知如何是好。
父亲生病快两年了。治疗期间,母亲常常落泪。对我们说,你父亲三岁成了孤儿,逃荒、要饭,跌跌爬爬拾来一条命,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五十多岁,刚要熬出头,又生上这个病。她一直说他的命太苦。
在我印象中,父亲每天都忙忙碌碌。一年到头,他总是睡得晚起得早。哪怕冬天,他也是每天凌晨四点左右就起来做事。村子里无论哪一片庄稼,长势最好的那一块,一定是我们家的。即使是小小的院子,也总是被他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他起早贪黑忙里忙外,从没听到他说过累,他脸上总是挂着微笑。他经常会说,人啊,心里知足就不觉得累。他还会说,难都是暂时的,只要肯干,就不难了。
天气越来越冷。表哥慌慌张张跑过来,急促地叫了一声:“快进来”,转身就往回跑。
我心猛地一沉,打了个激灵,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一样。我跟着大哥、小舅往院子里跑,屋子里面传来低低的哭泣声。我一下跑到父亲床边,他像是在熟睡中,只是面色很苍白。
“爸爸”,我俯下身喊了一声。没有反应,他好像还在熟睡中。我盯着他的脸,我想他会睁开眼,会开口说话。突然间,他呼出一口气,淡淡的雾气一样。他眼皮微动,想睁开的样子。但,没有睁开。
“爸爸”,我把脸贴在他的脸上,不停地喊着,快哭出声来。突然,我的耳边有一丝极轻极细的声息,“不——要——哭——好——好——活”。我强忍着抽泣,点着头。
我直起身,擦着眼泪。看着熟睡一样的父亲,他的面色更苍白。从门楣挂着的棉被下钻进一股寒气,感觉更冷。突然,父亲又呼出一口雾状的气,很长,很慢。像是一个了却心愿的人,或是一个疲惫不堪的人,终于能够安心休息一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满屋子回响着令人心碎的哭声。父亲就这样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我们。
父亲去世快三十年了,他在人世间和我最后一面时的话——不要哭,好好活,我一直珍藏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