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赵翼如
理解一个地方,需要一个入口。
三十多年前,我作为纪录片《异军突起》的撰稿人到过苏州吴江,大致印象是“村村点火,户户冒烟。”农机厂、印染厂、塑料厂……乡镇企业更多是释放被压抑的活力。板结的大地闪开了一条缝隙,蒸腾出热气、生气、浩荡气,当然也不乏刺鼻的硫磺气。
近日重访,吃惊吴江竟回归了绿意葱茏的面目。树林的清气、书屋的静气、水波的飘逸气。当年的高亢变得低回,激越的豪情化为和声。绿色,是它重新出发的方式?
在桃源村,我见识了筹建中的“世界运河会客厅”,那是由万亩森林挥洒的大手笔。绿色流过人心,润透四肢百穴,小小展区如森林木屋,其美学纹理,蕴涵于枝叶经脉间。
其实绿色早植入桃源村民的深层基因。上个世纪60年代,他们就一直植树造林。在以粮为纲的年头,苗木被挤到角落,被一砍再砍,但桃源人坚守自家的活计,对造林的痴迷日深一日。所幸地力还在,再大的风也吹不走地下根须。树林本来就是大地的气血,喂养着父老乡亲。一次次,砍了偷偷再种,村干部也宁可一次次为此写检查。
改革开放后,特别是近十年,吴江人进入另一种思考维度,想让更多的地方绿起来,重建有归属感的宜居之地,并开始关注精神层面的气流变化。大都市太高的速率令人焦虑,怎样让空气变得湿润些?怎样让生命获得空间感、新鲜度?得把创业思路置放于一个更大的文化语境。桃源村民顺势而为,慢慢学会借力,做有文化附着力的产品,“集园林设计、绿化施工养护、苗木销售为一体”,如今已经进入“全球花木网”,让桃源之绿渗透到天下更多的建筑群。
这次行走,还有个不寻常的小插曲。在东太湖的万公堤,我意外发现保存的旧堤上,有一条幽静的林荫道。几百株高大的香樟、水杉,在秋风中互相呼应成全,梳理出一条光影流动的河,散发着来自时间深处的优雅。忽然,一辆马车悠悠驶过,我才得知,这里已成了网红打卡地。
路遇一位村民,她打量大树的眼神,如看护家人,好像这树是直接从心里长出来的。她告诉我:从前乡亲们常常拜古树为爷。眼前这些树已活过天命了,每一棵都被照顾得很好,每一棵都编有号码。如果发现少一棵,将不惜动用警力追查。
哦,大树的尊严。“人类曾同时是鹰,是鹤?”我在林间出神许久。树上堆积着层层记忆,处处是岁月划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被传递。诗人茨维塔耶娃认为音乐的音符活在树枝间,每一枝都有它自己的音符。有一天,她看见五线谱上代替音符落下的,是一只鸟。
据说人会因为造园而被重新打造。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