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达
我从小到大,最喜欢逮鱼,却不喜欢吃鱼,因为我不仅受不了那股子腥味,最重要的是,还嫌鱼刺太多,吃起来费劲。
我家的南、北、东三面有河,西面就是马陵山的一支余脉———黄花岭。村东面的那条河,地图上叫石门河,我们当地人叫大沙河,或者叫李埝河。村南面的那条河叫碗沿河,村北面的那条河叫界沟河,因其是山东省和江苏省两省交界处而得名。这三条河流汇聚在一起,最终经导沭河流入黄海。
那时候,上游的水很大,特别是汛期,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从上游冲过来的麦秸垛和大风刮断的树木。这时节,我们这里所有的孔闸就会全部提起来,洪水咆哮,一泻千里,甚是壮观。放闸的时候,也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因为几乎家家都有渔网,一放闸,便可以支网了。渔网按功能分好多种,如搬网、粘网、撒网、通网、拉网等。根据水流大小缓急情况,宜搬则用搬网,宜撒则用撒网。放一次闸,每家都能逮到不少鱼,一般大鱼拿去卖,小鱼留下吃。
那时候还没搞土地承包,干活是集体制,吃的是地瓜煎饼,喝的是地瓜糊(稀饭),家家粮食都不够吃,大家都巴望着多放几次闸,因为放闸就有鱼吃。吃小鱼,我们这一带有个流行的吃法就是熬鱼汤,把清理干净的小鱼和红薯面一掺和,再放点盐进去,等水烧开后,将一坨坨鱼、面下到锅里,再放点盐,煮熟即可食用,最好多煮一会儿,煮出鱼的香味来,盛进碗里,再随手放一点芫荽,端一碗鱼汤在葡萄架下美美享用,那滋味、那感觉,要多美有多美。
我母亲会织网,我从小也学会了织网。没农活干时,母亲就坐在树底下织网,她累了,我就把书包一放,帮她织。有时候,天还不亮,父亲就把我从梦里叫醒,说每天天亮前,河里的鱼都要向下游去,叫我帮忙逮鱼,一早上至少能逮上二、三斤鱼,一天的美味都有了。
一天,我放学后回到家,父母亲在生产队干活还没下班,听邻居说,河里又放两孔闸,我喜出望外,在家里找出一张网就朝河边跑,心里暗想,等父母知道了,我能逮上许多鱼拿回家呢,让他们高兴高兴。我到河边后,把网撒在水边上,但好几次都是空网。看别人在深水里逮,我心里痒痒的,就把网挪到深水里。可水太急,还没等我把脚站稳,湍急的河水就把我的网给冲跑了。我急着去追网,却跌进了河里。旁边不远处的邻居爷爷见状把网一扔就去救我。我被爷爷救了上来,还好没有大碍,只是喝了几口水。这次没逮到鱼,丢了网不说,还差点丢了命。
父亲后来告诉我,说我逮鱼犯了一个大错误,正面水大流急,危险性大,而鱼走顶水,在河道转弯处的浅水里反而能逮到大鱼。几十年来,我琢磨着父亲这句话,似有所悟,他在用他的智慧潜移默化影响着我。
如今,父亲躺在泥土里已经很久了,他身边还躺着他的父亲和母亲,以及我的母亲。岁月就像是一个个土坷垃,被时光之手慢慢碾碎,最终随风飘散。日子又经年累月,慢慢堆积成一座土冢,把父亲和关于父亲的一切都埋葬在泥土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