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文生
窝里有个蛋。稻草压弯了,四周朦胧的暗黑也弯了。
早上碰到的头件事,是一个新生的鸡蛋。这让人心生喜悦,喜悦好比坛子里的形状,让一个容量暗暗有了质地,别的东西碰到,会响一下。另一个存在就表达了,也是小小的,闷闷的,会传染的。这时,叶子被风抖动着长度。连带的还有篱笆、竹子和墙。
不是每个早晨都有鸡下蛋的。因此,我首先碰到的是悬念。悬念不声不响,却比喊叫厉害了一大截。脚步乖乖顺着它,它就是一个方向。
通往鸡埘的路不是平坦的。开始,我走得不快不慢,慢慢步子加快了。浸足夜露的石块有些滑。右边玉米的襁褓里露出褐红的璎珞,左边的苦麻宽长的叶片容易把裤管弄湿,百叶窗般的枝节里同样藏有露珠。棕榈树黑黑的小果子,冷不丁地砸到我头上。这让我的注意力往高处去了。这时东方发白,正把大地苍生细细端详。
天上的光亮被我看到了。一小束阳光,绷直了,那里的棱角带点金红的试探,从云堆看过来了。那是在比画喜悦的长短明暗?
鸡蛋是温热的,我的指头有点凉。捏住鸡蛋,大大地改善了手里的感受。一枚红壳蛋里,藏着多少能量?
我的周围布满了平凡的奇迹。屋后的率水河,下了那么多天的雨,才让光芒涨满了坡提。河是响亮的,哗啦啦哗啦啦地响,是大地的旗帜在日夜不停地号召,而我手里的鸡蛋是不声不响的。
我知道,这蛋是有着金红毛色的母鸡下的。它丢下带了很多天的小鸡,已经连着几个早晨这么下蛋了。它曾经是一个儿女心很强的母亲,小鸡啄它的眼圈,它闭起眼睛;小鸡跳到它的背上,它蹲下来,确保小鸡的安全。它不断地用咯咯声呼唤自己的小宝贝。几天前,它只顾自己吃,不怎么咯咯叫了。原来是为了这一个个鸡蛋。
一个鸡蛋,温暖也平衡了我乡下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