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伯强
世间事,因果得失,皆有缘分。近日读《角色的缘分——刘觉越剧生涯回眸》一书,竟似“刘姥姥进大观园”,对自以为认识60多年、非常熟悉的刘觉,一下感到“陌生”了!这书名取得尤其妙,全书所有故事正蕴含在“缘分”二字中。
1954年,上海市戏曲学校首次公开招生。其中越剧班招生指标为20名女生、40名男生,学校先在上海、绍兴两地觅才,发觉男生招不足,便吸取昆曲班的经验,去苏州补招男演员。当时的考场设在苏州玄妙观,一名少年兴冲冲地前来投考,特请三名同学作陪,考完还请客吃豆腐花、海棠糕。揭榜后,四人中唯一被录取的竟是从未看过越剧的陪客刘觉。越剧选择了刘觉,缘乎?
当时一心准备考高中、上大学的刘觉,对此一笑了之,未曾走心。但主考老师求贤若渴,一再上门。于是,刘觉的父亲拍板:“上海是个好地方,倷就去吧。”一向重视“文章教尔曹”的父亲竟也赞成儿子学戏从艺,缘乎?
学戏从艺的路上,少年懵懂的刘觉也经历了人生三岔口,想过转行、转轨、转业。他进戏校后爱上武行,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年后便脱胎换骨,压腿能脚尖碰下巴、踢腿时脚背直逼眉心,还更擅长虎跳、抢背、扫荡、旋子等毯子功。他被分班到文戏组后很不买账,闯进校长室要求“转武功组”。周玑璋校长听后大笑:“刘觉要翻跟斗?哈,刘觉要翻跟斗!”周校长笑出了戏曲的行当道理,“转行”被刹住;在学校期间,他文化课上的是全套高中课程,还约同学私下复习数理化,准备考大学“转轨”,中途又被戏校辅导员说服刹住;而说到“转业”,刘觉的偶像是俞振飞,他曾迷到言行举止皆“以俞为范”,更有昆曲班的同学捧住他的脸端详:“倷蛮像俞振飞!”由此他信心更足,向领导递上“转业学昆曲”的报告。过了许久,一位青年辅导员传达了校领导意见:“越剧需要男女合演,希望你牢固确立事业观,为男女合演作出成绩。”多年后才得知,校方教师已同意他的请求,是越剧院领导不准许。究竟是哪位领导为之“悬崖勒马”?刘觉没说。笔者敢断然打赌:这用词、这气场,非袁雪芬院长莫属!
袁雪芬是刘觉的恩师。刘觉有三位恩师——袁雪芬,引导有方,有栽培之恩;俞振飞,垂范楷模,有提携之恩;徐玉兰,倾心传教,有授业之恩。所谓“缘是天设定,分是自促成。缘乃无意得,分须有心争”,刘觉除了有“恩师缘”,还有自己的“分”,他恪守梅兰芳、荀慧生两位京剧大师“演人不演行”的主张——即角色虽有行当,但不能被行当框死,应因人制宜,各有特色,这是他得以成功饰演古今不同角色的秘诀。
演到“生”时是“熟”时。刘觉宗徐派,但并不止步于模仿。为了角色,他会做足功课。他演《西厢记》里的张珙,会事先反复研读《莺莺传》《董西厢》《王西厢》等;演《评雪辨踪》的吕蒙正,他糅合巾生、穷生(鞋皮生)的特质,唱腔与表演就采用“徐(玉兰)中含陆(锦花)”;《桃李梅》中演配角颜文敏,他还特地向言兴朋学京剧言派唱段,创出了洒脱儒雅的“徐派言唱”;演现代剧更是如此。且看刘觉饰演周恩来、鲁迅,这些表演无师可宗,但他却能将人物的气质、情怀演到形似神似的境界,且屡屡获奖,深得观众的认同和艺术界前辈的赞赏。此则早已突破“徐派”范畴,心血汗水唯自知了。
今天的刘觉,依然是越剧男小生的标杆。回眸他与中国戏曲的缘分,可谓“无意所得”与“有心之争”兼而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