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雪
这个秋天来得有些虎里虎气,前一晚还是汗流浃背的酷热,一夜之后,凉飚遍地,秋风像个醉醺醺的莽汉,跌跌撞撞,横扫千军。我讨厌这莫名其妙的风,它没有温柔的情感,像枯燥的干草,让一切都无所适从。灌蛋饼的摊前照例排起了长队,铁锅上冒出的热气在胡乱卷起的寒风中东一头、西一脑,像个没头的苍蝇,不知如何是好。一两个清洁工人,缩头弓背,抱着扫帚,靠在西饼屋的门廊之下。西装革履赶早班的中年人,拎着公文包,紧紧用手拢住飘飞的领带和捂着突出的肚腩。早起的中学生背着书包,蹬着单车,索性直接穿上了羽绒服,行色匆匆地划过人行道。
午时,却又热起来,太阳在模糊的云层后出来,就那么不尴不尬地亮着,将近午时,升腾的热气氤氲着大地,不多时,已经是热气喧腾了,几个小伙子揎衣撸袖,旁若无人,施施然走过十字路口。昨夜西风,仿佛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我所认为的秋天不是这样的,秋天总该有个秋天的样子。
秋天应该有落叶乔木。大片大片的,枫树、桦树、杨树、梧桐树,枝干是有粗有细,有高有低;叶片有红有黄,有黑有灰,树冠有方有圆,有的伟岸有的秀气。树行排列可以颇有章法,也可以毫无章法。远处有山,要是藏青色的,近处有水,肥瘦不拘。树木之间有青砖黛瓦,有翠竹斜倚,飞檐如瀑,钩心斗角,棱角峥嵘。有端庄秀雅的钟楼,有避世尘外的庙宇,有哨音划空,带落秋叶;有钟声阵阵,惊飞林鸟,排空直上。
太阳是淡淡的,慢吞吞的,望之俨俨,即之温温,恰如其分。还不到穿起臃肿的棉衣,也不可袒露胸背的赤诚无余,刚好可以穿风衣或深灰色的长裙,在秋风中黄叶飘洒,衣袂轻飞。一排排老店寂静而立,错落有致的摊位,摆放着金黄的麦芽糖、雪白的糯米糕和花花绿绿的肉脯、果脯。街角升腾起一缕热气,有烤红薯、烤玉米的悠长。随便吃点什么,或者什么也不吃,手插着口袋,走过一家家店铺,走过一排排青灰色的砖墙,一直走到街道的最深处。
秋天应该下雨。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雨。清晨醒来已经在下,淅淅沥沥,雨打芭蕉,露湿梧桐,打湿枯草,也打在一树树嫩黄的桂花上。雨声不要嘈杂作响,也不要润物无声,不大不小的,恰恰够坐在一角悄悄去听的,不至于心生焦躁。黄昏依旧在下,雨刚刚好,路灯也刚刚高。灯光昏黄,柏油马路上搁浅着一层雨水,混着尘世的喧嚣,在暮色中格外闪亮。空气凉凉的,夹杂着雨后若有若无的清香,不是那么冷。公车悠悠地停靠站台,车门缓缓打开,各色人衣着不同,带着不同的表情从车上下来,有的打伞,有的不打伞,聚散匆匆,倏忽间,站台又恢复寂静。
路灯闪烁,有三两行人在巷道徜徉,有染着彩色头发的青年在墙角抽烟,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淡淡的烟圈流入雨幕,消失不见。佝偻的老人支起陈年的馄饨摊,乌黑油亮的三轮车,冒着白烟的沸腾。包着白色头巾的妇人端坐桌前,低头熟练地包着馄饨。年轻人的雨伞在摊前收起,流下一条细细的水线。馄饨欢腾地跳入水中,雾气升腾,一只小白狗在不远处的地上不停嗅着,逡巡不前。不远处,霓虹混沌,灯红酒绿,有女子放肆的笑声,有汽笛渐渐远去。夜色已重,小贩的车声远去,只在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车辙痕迹,一会儿就被雨水清洗淡去。
可是,秋天终究是它自己的,不愿意遵从任何人的心情。也罢,姑且随它去,反正秋天总会来,兀自感叹一声:天凉又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