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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庄稼”

[山东]德喜

那一年,爷爷刚满80岁,好像突然之间,“老糊涂”的阴影把他笼罩起来。

种了一辈子地的爷爷,被儿子接到城里居住。好像一个迷失的孩子,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又要身去何方。爷爷一天里会长时间呆坐在床上,眼神空茫,仿佛红尘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相顾无言,你可懂我?”面对爷爷,我常常想起这样的一句话。一向不善言辞的爷爷,住在城里,有一个突出的表现是对庄稼活儿喃喃叨叨说个不停,或许,在他的心里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庄稼。

爷爷是普通的标本式的农民,庄稼活儿的老把式。田地里所有的农活,犁耙浆种,爷爷样样拿手。稻菽桑麻,娴熟于心。按其节令,适时播种,精于耕作,勤于土肥,故寒来暑往,时序更迭,爷爷侍弄的庄稼,粮食单产常比别家高,常常受到乡邻的好评。爷爷对每一个节气了如指掌。

爷爷识天,晨起,拂帘透窗望。只需看上一眼,他便能将一天甚至几天的天气,猜到八九。

爷爷重节气,识天气,只为城市里,那一片属于自己的“庄稼”。

爷爷对着窗外,稍一探头对儿子说,磨磨镰刀,咱的小麦熟了,麦熟一晌,再不收割,就会脱穗减产啦;昨天风大雨疾,咱的大豆怕是刮倒一些,今天咱看看去;咱的地瓜,也要翻翻秧啦,顺带着掐点嫩地瓜叶;儿啊,你说咱们明年,要不要再种半亩谷子?你打小就爱喝小米粥。

儿子说行呐,您乐意种啥都行。

儿子弯下腰,帮爷爷搬动身体,爷爷的身体僵硬如一段朽木。爷爷笑着,趴在窗台望着窗外,倏而倾倾身,伸出手,做着挥镰收割的动作,抖抖嗦嗦,扬扬手,抚一下额头,喃喃着天真够热的,咱得快点干。晨光涌进屋子,洒落在爷爷的脸庞,他的眼睛里仿佛泛着对收成的心满意足。爷爷看一眼窗外,说,清明早,立夏迟,谷雨种棉正适时。儿,棉花种上了吧?

儿子不多言,只是点头和微笑。爷爷说,我眼睛不太好使……你帮我看看,苗出得全吗?儿子朝窗外看一眼,笑笑说,很全。

爷爷再看一眼窗外,匪夷所思地说,儿啊!现在,咱爷俩好好歇歇。喝点茶,再带上个大水壶,咱家的玉米棒都成熟了,咱回家掰棒子去。地里的南瓜也老成了吧。

爷爷真是一个老小孩,逗趣可爱又可乐。儿子一会儿笑笑,一会儿掩面,眼角都是泪。

其实,爷爷的窗外,没有一棵庄稼。窗外是城市繁华的街道,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庄稼是爷爷虚构出来的,身患半身不遂和老年痴呆的爷爷,像一粒微尘被裹挟前行,曾经的艰辛而今能在他记忆中遗下蜗痕的就是那片庄稼。一辈子几乎围着几块薄田打转儿的爷爷,在城里,每一天,都牵挂着心底那片虚构的庄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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