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 心
唐门,在中国无数的乡村中,本是再平凡不过的村庄。然而,因为800多年前发生的传奇,它具有了史诗般的意义。
人们传唱着《满江红》
龙抬头这一天,周坤生老先生过百岁生日。因为疫情,家中小辈取消了预订的寿宴,以一份精美糕点馈赠了亲朋好友,我也收到了礼盒。不知这位老乡前辈近来可好?我微信与他小儿子联系,对方很快发来一条短视频,一看,老先生在唱《满江红》。
我认真听了两遍,他没有唱错歌词,而且节拍基本准确。
我不禁想起另一位先生,周铁文化站老站长闵定一,他曾创编《唐门遗韵——精忠铁血》,开场锣鼓急急,“咚咚/咚咚/咚咚……呛才/呛才……”唢呐、堂锣、道锣、吊钹,渲染出金戈铁马的气氛,紧接着丝竹乐奏起,男声领唱:“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激越悲壮,让人无限感怀。
唐门,距离周铁镇不到一公里。南宋建炎二年(1128年)开始,岳飞带领岳家军抗击金兵,部队辗转在南京、广德、宜兴、溧阳之间,一度粮草紧缺。宜兴县令钱谌仰其名,以“我宜兴富足,官粮储备充裕,足可供一万官兵食用十年”,希望岳飞移军宜兴,一来抵金兵进犯,二来帮平定太湖水寇郭吉。建炎四年春,岳飞移师宜兴,首驻张渚,后驻周铁。他与第二位夫人李娃所生之子岳霖就出生在唐门。
后来,岳飞遭秦桧陷害,家人被流放,孝宗即位后给岳飞平反。岳霖自九江来宜兴,邑人深念岳飞抗金平盗、保境安民的恩德,置田宅于唐门村,留岳霖定居。岳霖对血地深怀感情,以后在外做官,总以唐门为家。他将父亲的衣冠冢安置在唐门“金钩钓月地”上。62岁那年他去世,伴葬在父亲衣冠冢旁。其子孙在唐门开枝散叶,生生不息。
数百年过去了,周铁当地人说起岳飞,说起唐门,仍骄傲而亲切。80岁的胡岳良说,他出生满月时,母亲请算命先生帮他排八字,算命先生说,这孩子将来是个忠厚之人。母亲说,名字就叫岳良吧,像岳飞一样忠良、有担当。可见精忠报国的正气歌在这里代代传唱,周铁充盈着一股忠勇之气。
遇见岳飞裔孙
霜降后的一天,我和闵老站长相约去唐门。刚进村,见一个外地人用普通话向村民打听岳姓人家。本以为他跟我们一样,是来唐门寻访岳飞遗迹,上前一问,对方居然是岳飞的第28世裔孙,刚给老祖宗献了两束花,正想找姓岳的村民聊聊。
这人看起来很有书卷气。他说自己的老家在武进雪埝桥,一个叫岳家头的村庄。从他这辈往上数,村里都是不出“五服”的岳姓自家人。原先老家有《岳氏宗谱》,已遗失,后来翻阅到同村人珍藏的家谱,得知岳家头村这一支人马是岳飞三子岳霖的后代。他新近从北京退休,带妻子来拜谒岳飞衣冠冢和岳霖墓。先祖安葬在唐门“金钩钓月地”上,不知现在金钩还在?钓月可见?
我们说:“那一道走吧。”
史书上有名的唐门,现在是前彭村的一个组。岳霖这支后裔几经战乱动荡,分散到了别处。现在村里12户人家,大多是外姓。岁月更迭换了人间,但古村格局依然完好。
所谓“金钩钓月地”,是由一长一圆的小河与池塘组成的风貌。过去风水先生认为,这种地形是吉地,而现代人只觉得名称听起来很有意境。
我们饶有兴趣地寻找。首先找到了鱼竿似的小河。离墓地不远处,有一条小河,宽度约4米,长60多米,像根竿子笔直向前。河旁边有一条小沟,当地人说是鱼线,然后前方出现一个弯沟,可看作鱼钩,再往前是一个满月形的圆池塘。岳飞的这位后裔对妻子说:“晚上月亮出来,倒映在水里,正好给钩子钓住。”
于是,我们站在池塘边聊着八百多年前的云和月,谈论这里新建的岳飞文化园。他说,他刚才在岳墓修复功德碑上,找到了自己父亲的名字。
“这里的岳飞衣冠冢,比杭州西湖边的岳坟早。修建岳飞文化园的时候,岳飞后裔都出了大力。”老站长对唐门的情况很熟。
他还说到,唐门从前建有鄂忠武王宗祠,前后二进十间屋,有个农民造房子,信手将一块石碑拿回家砌墙头。现在碑还在墙头里,能辨出鄂忠武王宗祠的字样。
就这样聊着,走走停停,岳飞的那位后裔在路边与我们告别,说还会再来,这里是他的根。
谜一样的“武昌城”
唐门,我虽到过多次,但从来没有走进“武昌城”。这一次,老站长带我沿着“武昌城”遗址走,放眼看整个地形,我大为震撼。
“武昌城”距岳飞衣冠冢、岳霖墓不远,沿着后宅河从东向西,绵延一里多路。后宅是岳霖居住的地方,从前也叫侯宅,因岳霖卒后被追封为缵忠侯。这条后宅河是传说中“武昌城”北边的城河。
相传,岳霖长子岳琮,岳琮子岳益,在淳祐年间,把唐门、侯宅、前宅三村作为中心,建设了一个宜兴“武昌城”。岳飞一生转战南北,真正的丰功伟绩是在鄂州(今武昌)。历史上岳飞被封武昌郡开国公,追封鄂王。所以其后代在此建“武昌城”,是对先祖的怀念。
传说中的“武昌城”有多大呢?南北、东西直径均有一里多,四周长度五里以上,周围环以小河,建有东仓桥、西仓桥、王公桥、武昌桥、青龙桥、戳笔桥、唐门桥、侯宅桥等八座石拱桥。
现今,古城址上没什么文物,我们只找到青龙桥和武昌桥。旁边的碑上写着清代建,其实应该是重建于清代。因为有史料记载,两座古桥最早建于元大德年间。
我们绕护城河走,随风摇曳的树木发出刮擦的声响。远眺近望,这片土地似乎与别处没有两样,但分明有别样气韵充盈着。
这天我很兴奋,回来后赶紧找文友任宣平,我知道他曾经骑着摩托车在宜兴各地寻找岳飞和岳家军的足迹。
老任当过兵,他用军事眼光分析岳飞当年为什么驻军唐门。他历数了好几个理由,说明此地于攻于守、于粮草转运,均为上佳。
现今唐门一带,有好几个带“彭”字的村庄,村上少有姓彭的人,却以“前彭”“后彭”“彭渎”命名。他认为这是由“防”音转化而来。唐门还有一个重要的人文意义,那是岳飞血脉的延续地。古“武昌城”是其孙子和重孙所建。他寻访时,听好几个老人说,过去护城河都是石浜岸,下面是插得很深的一排排木桩。夏天下河摸蟹,总摸到木桩。可见,这个城确实存在过。
听他娓娓道来,我对“武昌城”遗址来了兴趣,决计请人去航拍一次。当即联系宜兴一个叫花影的摄影爱好者,一起去。
那天航拍,周铁前彭村的书记很重视,派一个姓张的小年轻带路。我从花影的航拍图上清晰看到古城遗址全貌,黄绿相间的田野,护城河像一条绿色的绸带环绕。
遥想岳飞的后代在此生活的情景,我决计再到后宅村探访一下。
在后宅村,我找到王浩清老前辈,他是当地有名的刻章人,刻了70多年印章,现在还在刻。听说我寻访岳飞及后人遗迹,91岁的老人立刻说:“我带你去岳飞驻军地,那里有养马的马槽。我父亲从前在田里劳作,雷阵雨过后,就爬进马槽里洗澡。年代久远了,马槽破坏了,但能看到留下的石块。”
跟着王老前辈穿过后宅村,往西北方向走了几百米路,在一片黄豆稞地里,我们没费多少劲,就找到了半埋在泥里、半露出来的马槽石。老前辈说,他父亲这辈人锄地的时候,曾挖到过南宋时的韩瓶。
王老前辈虽然年过九旬,但头脑清晰,肚里有好多故事。
我发觉不光是他,村里上了年纪的村民,都会说出个有鼻子有眼的“武昌城”传说来。至于“武昌城”到底是谁建的,又是怎么消失的,说法不一,史书上也没有详细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