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武
疫情期间隔离在家,心浮气躁,不能安神,更无法做事。翻闲书消磨时光,看到林海音的一篇短文《爱玉冰》。这富有诗意的篇名一下子吸引了我,认真读过,很受启发。林海音文笔朴实,叙事稳当,有名篇《晓云》《春风》《台北行》《城南旧事》等,号称“宝岛文学的祖母”。这篇短文仍然不失其风格,娓娓写道:“在许多乡土冷饮中,最叫座儿的应当是‘爱玉冰’,它是一种冻子,加入甜汁喝,每碗只要一毛钱。”林海音的这篇文章写于1950年5月末,那时候的台湾还不用新台币,但一毛钱也是不贵的。难怪林海音说它是“难登大雅之堂”的“马路天使”了。接着又进一步介绍道:“爱玉冰的原料是一种植物叫爱玉子的,不过它还有许多别名,如‘玉枳’‘草枳子’,台北大半叫它做‘澳浇’,但‘爱玉冰’三个字好像更能引起人们的美感。它是在山里不用种植的野生蔓,从大树根或岩石角绕着长上去,结着好像无花果一样的果实,就是爱玉子。把果实的外皮剥开,附在皮里有一种粉样的微粒,就把这种东西用布包,在水里揉它,从布里挤出来是油滑的黏液,过半小时就会结成半透明的黄色冻子了。”
通过林海音的介绍,让我想起很多年前在成都看魏明伦的戏,抽空在一个乡间小镇上游玩时吃到的冰粉。当地的朋友介绍说,这是用山上野生的什么什么植物的籽揉出来的。我当时没有上心,忘了是什么植物,只觉得口感很好,清爽而嫩滑,粉里似乎还有一点淡淡的薄荷味,怀疑是勾兑过薄荷水。而且根据需求,可以配一点山楂碎、花生碎、白芝麻或葡萄干,红糖浆是必配的,把这些东西都浇在粉上,可以一起搅拌了吃,也可以选着一匙一匙地挖着吃,那些各种配料,像极了我们这儿乡村土菜里的“浇头”。当时还觉得,这种冰粉有点像花果山上的葛根粉,只不过葛根粉是干粉直接冲泡的,也没有那么多“浇头”。而冰粉可以现做,也可以做好一大份,冰镇起来,再分成若干小份来售卖。我第一次吃这种冰粉,对那个小街市印象特别深,显然那是一个还没有经过完全开发、改造的旧时老街,石板的街道上水淋淋的,窄窄的街两边是木质的古式门窗,透着旧时的沧桑,也映现出旧日的繁华。那家冰粉店就藏在巷头的一间屋舍里。当时的天气很热,屋里没有空调,只有电风扇。但吃了一小碗冰镇的冰粉,感觉一股透心的清凉和舒爽。前几年又去成都,问起成都的朋友,才知道冰粉是成都街头的特色小吃,店铺很多,遍布各地。经她介绍,才知道冰粉的原料是一种叫假酸桨植物的籽。这种植物属于茄科,开小蓝花,果实外包一层衣,像小灯笼。假酸桨全草可以入药,而其籽另一大功能就是制作上等特色小吃冰粉的材料了。
我之所以拿它和林海音文章里的爱玉冰相比,是其制作方式,都是把植物的籽浸泡一会儿,放在适中的纱布网袋里搓揉,搓揉出的黏液就可以制粉了。不同的是,冰粉得放点石灰水,便于其凝固。而爱玉冰是不需要辅助材料就可凝固的。有一次请教港城植物学专家吴舟先生,他告诉我,爱玉冰又叫草枳子、风不动,或薜荔,与无花果同科,连云港不产,南京明城墙会爬些,属于攀援或匍匐藤蔓形灌木,结的果实像无花果,但比无花果小,药名叫木馒头。果分公母,母的略小,里面有籽,籽可制作凉粉。这和林海音在《爱玉冰》里的描写就基本一致了。林海音在《爱玉冰》里还讲了一段民间传说:“一个山中过路的人,因为口渴想在路旁的小溪里取一点溪水喝,但奇怪的是溪水不知为什么会结成冻子了,他后来发现,溪旁树上的一种植物的果实,裂开后落在水里所致。于是他发明这种冷饮品,就做起生意来。他有一个美丽的女儿叫爱玉子,帮他做生意。大家总喜欢说:‘到爱玉子那儿吃去。’于是无以为名,就名之为爱玉子了。”传说未见得有多么美丽,却也能讲得通。
记得很多年前,买过三毛的一套全集,其中一本叫《梦里花落知多少》,书中有一篇叫《周末》的文章,记录她在周末中所做各种有意义的事,其中有一段是关于爱玉冰的:一次,她吃了一碗爱玉冰,没来得及洗碗,待想起来时,发现碗上的甜蜜引来了一堆蚂蚁。三毛没有把蚂蚁清洗掉,而是连碗一起拿到了窗台上,又抓了一把糖,费心搭了一座糖桥,试图把蚂蚁引到窗台上,让其自行逃走。但是蚂蚁们只顾胡吃海喝了,和三毛没想到一块儿,固执地在碗里不走。眼看父母就要回来了,三毛担心妈妈会在洗碗时把蚂蚁冲进下水道,怎么办?只好把碗连同蚂蚁一起扔进了垃圾桶,算是给蚂蚁们一个自在。虽然短短的几行字,淹没在她所记的许多周末趣事当中,因为“爱玉冰”这三个字,我也记住了。顺便说一下,台湾人吃爱玉冰,喜欢搭配蜂蜜或青橘汁,也会加柠檬汁,吃时酸酸甜甜的,清凉而解暑,这和成都人的“浇头”又是别样的风格了。
云台山上盛产的葛根粉(目前已经有人工种植),其特色也非常鲜明,和“爱玉冰”“冰粉”都属于果冻状食品,做成甜点,和它们有得一拼。要是有精明的商家,能开发出类似于这两种食品的特色小吃,也可以为本埠的零食小点做贡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