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北明月
上海有“魔都”之称,但在都市的夜里遇见刺猬这事儿,仍然出乎我对魔幻的所有预设。
一天晚上,时间已是晚上9点以后,我在小区外的绿地公园散步。之所以选择这个时段散步,是因为小小的绿地公园这会儿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安静得足以让人思考人生以及宇宙真理之类的东西。果然是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绿地公园一片静谧,只有灌木丛里的蟋蟀还在断断续续地哼唱。没有月光的晚上,周边楼群、路灯以及过往车辆散射进来的灯光,让所有景致影影绰绰,平添风致。
走在塑胶步道上,枯叶寥落,忽然一小团黑影急急地从我面前横穿而过。心里一时嘀咕:那是什么?不是猫,猫比它快;也不是鼠,鼠比它小;当然也不是狗,狗比它大!打开手机电筒,快走追上去,发现过路的竟然是一只刺猬,受到惊扰后在草坡上团成了一只刺球。
一只小小的刺猬,出现在繁华都市中心的小块绿地里,该是怎样的魔幻情节?但刺猬大致不会有我这么多的心理活动,受惊后迅速启动唯一的也是原始的应急预案:缩成一只白褐掺杂的刺球,然后以静制动,等待接下来的未知。
就在这会儿,路过的行人发现我和刺猬,停下来,却不搭话,只是远远地观察我和刺猬,或者看我如何对待刺猬?这让我着实有些为难。我若走开,他又会怎么对待刺猬?我若不走,我是否得跟他一直耗下去?霜冷夜寒,耗到何时?
最终,我决定先把刺猬带回家。刺尖,手疼,看来徒手是不成了。我急中生智脱下外套,轻轻把刺猬裹起来。刺猬更加惊惧,团得更紧更圆,就连脚爪和黑黑的小鼻子也全部藏进自带的天然的软猬甲里。
到家后,闻声等在门口的黑猫布莱克第一个发现我的行为异常,满是惊奇地迅速跟过来:什么情况?布莱克瞪大橘黄的眼睛,用前爪去试探我已放进小纸盒里的刺猬,触痛后又迅疾地缩回去,无计可施却又心犹不甘地绕着盒子走来走去。这情形颇似一则寓言故事:有一大虫,欲向野中觅食,见一刺猬仰卧,谓是肉脔,便欲衔之。忽被猬卷着鼻,惊走,不知休息,直至山中,困乏,不觉昏睡,刺猬乃放鼻而走。大虫忽起欢喜,走至橡树下,低头见橡斗,乃侧身语云:“旦来遭见贤尊,愿郎君且避道!”
老虎尚且被刺猬戏弄,甚至闹出把橡果当成小刺猬的笑话,于是我放心地取来冬枣,还切了一小片苹果,放到渐渐松弛下来的刺猬嘴边。然而,刺猬不感兴趣,伸出尖尖的小鼻子四处嗅探,明显有些躁动不安。以前在老家农村时,村头野外我偶尔还是见过刺猬的,但今天才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刺猬。黑豆样的眼睛藏在灰白的须发里,背上的刺儿有白色有褐色或间有,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在老家农村,刺猬是种带有神秘感的动物,据说碰到人或其他凶险情况时,刺猬会发出类似老人咳嗽的声音,并趁对方稍一愣神的时机迅速逃遁。
我无意把刺猬当作宠物,冬枣和苹果大致算是对惊扰刺猬的补偿。当然,最大的原因是我不放心那位驻足观望的路人。不过,那路人因我的行为继而担心刺猬也未可知。
扬扬远程看到刺猬的照片,他说:它不会是有小崽崽的刺猬妈妈吧?孩子的话提醒了我,心里隐约有些悚然。再看刺猬,又觉它添了些楚楚可怜的感觉。我们都不能辨刺猬雌雄,也不知刺猬大约在几时下崽,但它匆匆地走过草地,或许真有什么急事呢——总之,得快点儿把它送回去了。
时间已经是夜里11点多,趁着夜深人静,我抱了纸箱,急急地把刺猬送回原来的那片草地上。刺猬再次把自己缩成刺球,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四下无人,我稍站一会儿后,也悄悄离开了。
几步之后,夜色如漆,什么也看不到了。
绿地面积不大,方便行人的步道交错纵横,人迹不至的草丛或树林就那么小小的几块,四周又都是车来车往的马路。不知这只小小的刺猬从哪里来,又准备到哪里去?江南的冬天,雨寒霜冷,它用来冬眠的窝可曾找好?
或许是我多虑了。能在这孤立的绿地生活、长大,似乎已经证明这刺猬有足够应付都市生活的“神通”。况且,号称“魔都”的上海,还会有更多的花园、绿地、郊野公园以及善意,足以接纳红尘里所有过往的生灵,让这城市更加美好。所谓文明,不就是这样的和谐共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