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赵中天
清早,雪一片一片零星地落在汽车挡风玻璃上,像探路的先行者。转而变大,变密了,纷纷扬扬下了一天。第二天,意外收到陈先生从莫干山带下来的雪——2.5升直筒水壶装得满满。前一天,陈先生在莫干山怪石角露营。他背着巨大的重装徒步行头,深一脚浅一脚走上半尺厚积雪的陡坡,每挪一步,都如打桩。一路上,他还掏出随身带的玉米碎,一把一把撒在沿途,这是给小动物们带去的慰问品。夜里,陈先生的帐篷扎在大雪与狂风横扫的山坳。照片里,橙红色的帐篷在一片白皑皑中,仿佛是载着天外来客的飞碟,在人间稍作停留。
下山时,陈先生遇到一树金煜煜的腊梅,想着时常用山泉水泡茶的我,就从花上收了些雪,送了来。陈先生常年户外衣着,很酷的棒球帽下一张坚毅的脸。他经常做出人意料的事:给少年们当自行车破风手,去千岛湖打个来回;登山包里装着干粮与水,腰里别一把柴刀,翻山越岭在山道上捡垃圾,清路障。陈先生说,我们平淡的生活,只要走出去,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就会变得很精彩很有生机。
我的父辈年轻时,非常渴望冬天能下几场大雪。雪天半夜,父母总要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支起木梯子,筢掉瓦片上厚厚的积雪,单薄的毛竹椽子屋顶才不至于塌倒。贫穷日子,有其不得已。大雪封山,父亲就会和几个胆大的壮年结伴,到山里去打猎。扛上自制土枪,带上狗,到白茫茫的丛林中,吹响牛角号,把猎物驱赶出来。颇有以桦皮为角,吹作呦呦声的古韵。早上出门,往往到傍晚才回家。山林里有野猪,有野狼,还有野兔。人与狗互相协作,虽说不上满载而归,但也从不落空。偶尔打上一头用粗木棍抬回的野猪,这种平时在深山里以树皮草根果腹,每年秋季,就到庄稼地偷吃粮食的大家伙,最让村民仇恨。打到野猪的男人们,带着为民除害的自豪回家,雄赳赳如打虎英雄,全村老少都为之敬仰和欢腾。
如今的我们都以享受养尊处优的生活为荣,从打着地暖的家到开足暖气的办公场所,几十分钟驳接的车途,也要暖融融。明知温室里的花朵不耐寒,还是缺乏受寒的勇气。
我向陈先生致谢:“先生冒寒不易”。
这句话是在台湾诗人周梦蝶《不怕冷的冷》一诗中读到的:
最宜人是新雨后晚风前
当你曳杖独游,或临流小立
猛抬头!一行白鹭正悠悠
自对山,如拭犹湿的万绿丛中
一字儿冲飞──
冷冷里,若有鼓翼之声来耳边,说:
“先生冒寒不易。”
新雨、晚风、曳杖、临流、独游,这首诗就如王维的《雪溪图》,疏疏落落,至美至幽。给我送一瓶洁白的雪的陈先生,深谙其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