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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彬:这就是我的父亲

作者:张永彬


2004年9月我把年近古稀的父母亲从离我5公里外的四队镇接到我工作的地方生活,我为他们购置了一套新房,这样便于更好的照顾他们,父母也十分高兴。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这时父亲生病了,一开始是感冒,在地方医院打了20多天吊水仍不见好转,于是,我决定送父亲到县人民医院治疗。


在县人民医院父亲进行了全面检查,仍没有查出什么大病,医生按胸膜炎给他治疗,可是病情却没有好转,这时父亲胸部出现积水,并呈血红色,我紧张了,感觉有一种不祥的预兆。记得那天是2004年冬至,天阴沉沉的,空中飘着雪花,天还没亮我和姐夫带着父亲的胸腔积液踏上了去省肿瘤医院的客车;上午11点我们赶到了省肿瘤医院,立即请医生化验,医生说化验结果第二天才能出来。我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医院附近徘徊,尽管我们是第一次来省城,却无心欣赏大都市的繁华,看着一个个陌生的面孔从眼前走过,看着医院那幢冷冰冰的大楼,心里充满了悲凉的感觉。天空还在飘着雪花,我仰望苍天,不停地为父亲祈祷:“老天呀!父亲是个好人呀,保佑他平安吧!”


父亲是军人出身,在部队干了10多年,转业后在白蚬,界圩,圩丰,四队等乡镇任多年人武部长,镇管委会主任,经委主任等职,1990年在四队镇退二线。我家姊妹四个,那时我也刚结过婚,母亲又没有工作,生活紧巴巴的,别的干部退下来大部分都在享福,可父亲却不然,他不得不为全家的生活忙碌。父亲思索着搞点家庭副业增加一点收入贴补家用,很快就跟别人学会了用毛线编织儿童和老人的帽子,令人不敢相信的是毛线在他一个从没拿过针线活的男人手中飞舞着,很快成为一顶顶别致漂亮的帽子。帽子编好了,怎么卖呀,这是一道难题,全家人谁也不想去,都拉不下这个面子,最后还是父亲默默地上街摆了个小摊,由于当时生意不好做,光卖帽子也赚了多少钱。后来父亲又办起了家庭提包厂,摇身一变又成了裁剪技术员了,一个个漂亮的包样在他剪刀下成形了,还招收了两名工人做缝纫,提包厂也还红火。包做好以后,父亲又成了推销员,那会儿时兴赶会,父亲就到处赶会,一去就个把月。尽管辛苦,父亲也很高兴,把赚来的钱交给母亲,他说:“以前忙于工作,对家庭贡献太少,现在退下来正好为家做点事。”


父亲读书不多,但他勤奋好学,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退休后他购买了毛笔书法方面的书悉心钻研,每天他都坚持练习,进步很快,他的毛笔字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每年春节他都有写不完的春联。同时,父亲又喜欢上写格律诗了,他的诗友很多,都是一些退休老干部,老教师,他们经常在一起吟诗作对,也很有情趣。并由父亲牵头创办了诗刊《龙荡诗声》,他成了组稿编辑,也还有模有样的,受到老同志们的欢迎,他们有了自己的园地,生活充满了夕阳红。几年来父亲写了近百首诗,在县,市,省报刊上发表了数十首,正因父亲有这样高雅的爱好吧,才有他和蔼、坚强、宽容、善良的性格。当时,我在外地工作,每周和妻子回家看望他一次,他总是放下手中的笔,给我看他写的诗,有时也给我们朗诵一首。父亲很热爱生活,因此,他的晚年生活丰富而充实,正当父亲用他的笔描绘晚年美景,用他的诗赞美美好生活时,他却病了,难道命运真的会这样无情地对待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吗!想着,想着我的眼泪禁不住挂满了脸庞。


父亲被确诊为恶性晚期肺癌,我虽有思想准备却也无法接受,我绝不相信父亲会患这样绝症,但无情的化验结果不容置疑,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了,趴在医院的椅子上哭了起来,姐夫也在一旁落泪。坐上归途的客车, 我和姐夫一直在流泪,窗外的雪还在下着,天空还是那样阴沉,我擦干泪水,使自己冷静下,我给父亲打个电话,我用颤抖的声音给他报了平安,只是告诉他:“检查正常。”电话那头传来我父亲开心的笑:“我说嘛,我不会有事的,天太冷,你们快回来,别冻着。”我只是“嗯”了一声再也说不下去了,泪水唰地一下流了下来。可怜的父亲呀!病魔的手已无情地伸向了你,你的生命已走到终点。你再也不能重返自己充满墨香的书屋,书写酷爱的毛笔字,吟唱晚年的诗篇了!想起这些,我的心都碎了……


回到县医院,我和医生商量决定把父亲转到市第二人民医院治疗,当我向父亲提出将他转院治疗时,父亲愣住了:“你不是说没问题吗,怎么又要转院治疗呢?”我说:“你还是胸膜炎,只是把你转到医疗条件好一点的医院治疗,让你早点康复呀。”父亲不再言语,神情凝重,他也不向我要化验单看,也不向医生打听,那天晚上他早早就睡了。第二天当我为他办完转院手续时,他却意外的提出:“送我回家休息一天,再去二院吧。”我心里一颤,父亲心里好像有预感了,他是怕去二院后回不了家呀!我跑出病房,在医院的一个无人处放声大哭,此时,我也只能用眼泪来冲刷心中的痛苦了。


这次父亲回家后,他一直不多说话,进屋后只是静静地在他写字的桌前站了站,抚摸了一下他写的诗稿,然后就躺在床上休息了。听说父亲回家了,前来探望的亲友很多,我向他们说了父亲的病情,他们都很心痛;第二天送父亲去二院的车子早早到了门口,我扶他起床,他默默地看着这张他睡了多年的床,然后拉着母亲的手说:“我走了,你要保重身体。”接着慢慢上了车,我深深地理解父亲此时的心情,他是多么留恋这个温暖的家呀!多么留恋他的亲人呀!他的心在流泪,在流血。


为了不让父亲怀疑自己患上不治之症,我和医院协商将父亲安排在肾内科病房住下,经医生检查,说父亲只能活半年,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向他封锁着病情。父亲也很配合,他从不打听,好像病和他无关,反而变得乐观开朗了,同病房有几个老人,父亲和他们很聊得来,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其乐融融,我好像被他迷惑了,有点觉得他真不懂自己患病的严重性了。


父亲爱吃猪蹄,我每天到饭店为他烧上一大碗,父亲总是披着姐姐为她买的新棉袄,坐在病房的床头柜前津津有味地吃着,我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真的很痛!很痛!泪水盈眶。父亲退休以后,身体一直很硬朗,也很少感冒,我妻子开了一个商品批发部,星期天较忙,他总是适时前来帮忙,他性格温和,厚道很受顾客好评。如今,他竟然患上绝症, 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要结束了,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实呀!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让父亲稍稍休息后,并提议和他逛逛街,父亲很高兴。这时父亲体力还可以,他还能慢慢地走动,于是,我们走出了医院,深秋的古城海州,秋高气爽,阳光灿烂,街道两旁的梧桐树过早的脱落了叶片,只有少许的叶子在树的枝头孤独的摇晃,不远处锦屏山上的草木也显得枯黄。我扶着父亲慢慢从古城向南散步,我知道这是我和父亲最后一次散步了,也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陪父亲散步,此时此刻我的心沉甸甸的。陪父亲登上海州古城楼,这是古海州至今保存最好的城楼了,父亲专注的观看高大雄伟的建筑,细读城楼介绍。然后,我们继续向前走,街道两边仿古建筑各具特色,楼台、飞檐古色古香,我和父亲边看边评论着每一个建筑的特点,就这样我们一直走到2公里外的朐阳门。父亲在朐阳门前的城墙下坐下休息,朐阳门前是一个大广场,有不少老人在此晒太阳,护城河水映着城墙显得很平静,河堤上的垂柳尽管失去了夏日的浪漫却也很从容。 我看到父亲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锦平山上,很沉稳,真如山一样沉稳,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个很有内涵的人,他总是那样善解人意,他总是微笑着,怎么也看不出他是一个患了绝症的人。


2005年春节以后,父亲的病情不断加重,我们姊妹几个不得不在医院轮流陪护他;特别是化疗以后,父亲的身体更虚弱了,他很坚强,虽然食欲差不想吃饭,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吃,别的病人情绪不好常发脾气,父亲从来不这样,总是乐哈哈的,有时他疼痛的厉害,他也硬是坚持着不出声。这年的中秋节,我决定让父亲出院回家过节,中秋节那天母亲做了一桌子菜,当时父亲体质很差,行动已很困难了,他仍然坚持起床来到桌前,端起酒杯,温和地说:“来,合家团圆,合家团圆!”是呀,这是一个难得的合家团圆,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泪在眼中打转,饭菜也不知是什么味道。为了让父亲好好休养,我决定不再让他去住院了,我就骑摩托车来回在家和医院之间穿梭,把药拿回来,让他在家治疗。这时,父亲已很瘦弱了,病痛也在不停地折磨着他,父亲总是乐观的和病魔斗争,为了减轻病痛,他就高声唱京剧,他的京剧唱的有板有眼的,每当听到他在唱京剧,我们就知道父亲又疼痛了,这是何等惊人的毅力呀!他那有点颤的唱腔,让我们全家人心如刀绞。于是、为了让父亲减轻疼痛,及时给他注射止痛药水,我竟然学会了肌肉注射,这样可以按时给他注射止痛药了,父亲的疼痛减轻了很多。在病床上,父亲还坚持写诗,他的最后一篇作品《杂咏》被灌南县《一帆诗声》刊用,他在诗中说:


轴水(注)粼粼鸟语清, 音符幽雅和涛声。

流莺展转听神韵, 征雁盘旋舞彩云。

危妙鸣蝉歌野老, 孤芳流水满冰心。

杯中少酒诗书醉, 边透春萱翰墨淋。

但愿秋波不逝东, 更怜晚景惜时空。

淋淋绳墨涵诗意, 浩浩虚怀蕴国风。

柔似三阳融白雪, 刚如五岳屹苍松。

落花任尔金风扫, 满目云山漾彩红。


父亲把自己对生活的爱,对生活的留恋,以及乐观的生活态度都蕴藏在诗中。


父亲的病情越来越重了我不得不告知他得的是什么病了,那天当我告诉他得了肺癌已无医可治的实情时,我终于抱着父亲痛哭起来,我的泪水流了父亲一脸,姐姐和妹妹也哭了起来,父亲很平静,他声音很小:“别哭啊,别哭啊!你们要照顾好你妈,把刊登我诗的几本诗集保存好,代代相传……”父亲没有留下多少遗言,就在我告知他病情三天后的2005年农历的9月29日下午5时,他老人家去了,静静的去了,如清风一样融入天际。


转眼间,父亲已去世19周年了,父亲的勤劳,父亲对子女的爱一直激励和温暖着我,父亲面对疾病的坚强和乐观的生活态度一直令我敬佩和感动。


(注 :轴水:指车轴河  )  

总值班: 吴弋     编辑: 朱芸玫     

来源: 连云港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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