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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谈《圣教序》因何有不同面孔

【连网】(张晨晨)不久前,本报刊出《难道吴承恩记错了?港城七旬老人“校改”西游记》的文章,讲述了我市一位地方文史爱好者封其灿就《西游记》中提及的《圣教序》与真实存在的《唐雁塔圣教序》“有出入”,对此不懈求解的过程。此举获得了不少权威人士的反馈和支持,同时也获得了海峡对岸台湾出版人士的重视。

与此同时,我市两位专家学者也对此予以了关注,他们对封其灿的严谨态度表示了赞赏,但也表达了不同观点,他们认为小说创作不是治史,将真实历史与小说演绎完全挂钩,未免有些武断。对此,记者约请了这两位专家,一位是《淮海工学院学报(人文社科版)》副主编徐习军,一位是《西游记》研究学者李洪甫,请他们与封其灿共同对话,以期进一步就此进行深入探讨。

为何不同版本《西游记》中的《圣教序》会有出入?

封其灿:懂些历史的人都知道,《圣教序》是唐太宗的作品,后经唐初四大书法家之一褚遂良书写,雕刻成碑,嵌在慈恩寺大雁塔里,史称《唐雁塔圣教序》,在《西游记》有全文刊载。不过一次偶然,我却发现人民文学出版社第二版(1980年版)《西游记》里的《圣教序》跟原碑有出入。为保险起见,我还在书店买到最具权威性的世德堂本的《西游记》对照,后者相关内容跟碑文一致,连标点符号都不差,那就说明有一方是错误的。

正疑惑时,人民文学出版社于2010年5月出版了第三版《西游记》,没想到这版里不仅含有第二版中的错误,还增加了若干错误。经我查勘,人民文学出版社第二版《西游记》中,涉及《圣教序》的部分,有93个错误,而第三版中则有112个。此外,在“台灣書房”版的《西游记》中,我也找出了32处错误,其他版本错误与第二版基本相同。错误率最少的算是《永乐大典》里涉及的,但也有20多处。

徐习军:“圣教序”既是圣旨又是名碑,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就因为“原碑在”,所以独尊《唐雁塔圣教序》,难道《西游记》作者引用就一定是它?封先生也承认,从唐太宗酝酿成文,到褚遂良记录成章,再由褚遂良书丹,前后经历8年,可以说,《圣教序》中每一个字都是千锤百炼,尔后经无数人、上千年的传抄,又有人作了想象性修改补充,最后被名著所收录,因此书中记载与原碑有较大差别是可以理解的。我认为,即便《西游记》作者也和封先生一样“独尊”《唐雁塔圣教序》,也实在无从考证褚遂良书撰和石工雕刻时是否有讹,因为也只能相对比较“正确”。即便正确也允许作者将其写进《西游记》时“取舍”或根据创作需要“篡改”。

李洪甫:封先生所提及的世德堂本《西游记》是整理校订《西游记》的最权威底本,刻于明代万历年间,距今423年。封先生所言书店可买到,且有与今天“一模一样”的“标点符号”。这是不可能的,标点符号的推广,迄今不过百年之久。依据封先生的说法,你买到的该是“人文本”《西游记》。正如那本书中自述,“本书是根据北京图书馆所藏就明刊本金陵世德堂‘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记》’摄影的胶卷,并参考清代六种刻本校订整理的,初版于1955年,以后印过多次,这次重排,又用世德堂本作了覆校”。虽态度严谨,方法科学,经得起历史考验,不过,但凡做任何工作都会有一定的时代需要和相应局限性,这是不可抗的因素,故而有所“出入”在所难免。

小说创演能不能趋同于正史纪实?

封其灿:正因《圣教序》是名文名碑,又被名著收录,其研究价值极大。它不仅为中国人所喜爱,且影响全世界,有丝毫马虎,就会出现历史误差。例如碑文记载了唐僧取经所用时间,原文是“周游西宇,十有七年”,《西游记》中却是“十有四年”,最具权威的英文版《西游记》,就按此说法翻译为了“十有四年”。

而关于唐僧带回多少经文,碑文记载是“凡六百五十七部”,《西游记》中是“三十五部”,英文版《西游记》也同此对待。我觉得,这是个具备“蝴蝶效应”的连锁问题,这种态度,会造成中国文化在外面的传承传播问题。我认为,在文学作品中,真实的重大历史事件,宁可无也不能错。因为文学的反映是社会现实,文学必须尊重历史。

徐习军:小说作为典型的虚构文体,即便是真实史料、真实故事,一旦用于小说,则均为“小说素材”,小说作者对创作素材选取是根据创作需要而取舍的。常识告诉人们,小说可演绎历史,但小说并不是历史。

如果对小说也像对待史料一样进行比勘,那么唐僧取经自长安出发,一路西行何以到得了东海岸边?西天取经故事自西域流传,连云港的“花果山”何以留下烙印?所以,《西游记》中的唐太宗和唐僧皆不能等同于现实世界里的李世民和唐玄奘。再举个例子,历史上的唐僧是洛阳堰师陈留人,不是小说里的“海州人”,他不但未被唐太宗封为御弟,而且是私自越境西游。

李洪甫:小说之创演不能趋同于正史纪实,这是常识。作为中国古典小说《西游记》,之所以能名扬海内外,正是经各代人士创演的结果。小说创作与正史纪实是两个不同向度,不仅是小说作者不会在《西游记》中照抄《圣教序》,许多小说名著都与史实有诸多相悖之处,正是这些小说家可贵的创演,才使得文艺作品具有了超脱史实的艺术魅力。

所以,这不是可以见仁见智的话题,这是一个常识性的文学准则。不只是《西游记》,同样的道理,从来没有人会用正史《三国志》里的《出师表》去“校改”《三国演义》,更不会有人用唐伯虎的《落花诗》去“校改”《红楼梦》里的“葬花词”。吴承恩的《西游记》在转述《圣教序》时作大体量的省略、改换、添加,正体现了小说的典型体征和题材特色。

回信内容能作为学术观点吗?

封其灿:我曾给组织出版第三版《西游记》的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古典部主任周绚隆去信,获得了肯定答复。中国《西游记》学会会长阎凤梧也给我回复:“从现有资料看,《西游记》中的《圣教序》确实有误。作者的记忆、书写,都可能发生误差。”此外,他还给出了出版物出现误差的一般解释:古代文献最可靠的有两种:一种是作者的亲笔书稿,一种是碑刻实物或拓片。其他抄件、刻本,都难免有错,当代的印刷品也是如此。

李洪甫:2012年,连云港《西游记》文化节期间,我与周绚隆先生就此晤谈过。这位与我们合作校订《西游记》第三版并支持我们完成国家社科规划项目“重新整理校注《西游记》”的周先生坦言,信件内容不涉及学术探讨。周绚隆起草的人民文学出版社第三版《西游记》的《修订说明》,署名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2010年5月”,放在紧依版权页的第一页。修订过程中,先由我提供给他们全部校勘成果,再由编辑部与其斟酌取舍,最后定稿。现在,这个新修订本的质量,比原来的整理本有了进一步的提高。

徐习军:封先生提及的“中国《西游记》学会会长阎凤梧”,应是山西大学一位退休教授。查国家民政部民问组织网,中国尚不存在一个叫“中国《西游记》学会”的组织机构,更没有所谓的会长“阎凤梧”,在民政部正式注册“西游记文化研究会”之前,业界存在一个“中国古典文学普及研究会《西游记》文化研究委员会”,该委员会会长也并非阎凤梧。当然,学术观点,也不关乎提出者的身份职位。

话说回来,信件回复本就是比较私人的东西,一般没有严格带着学术态度去回复,以生活常识和我的经验来论,除学术争鸣性的信件会较真外,对求学者的来信一般没有人会去严肃批评的,而大多会有些褒奖溢美之词的。所以封先生还不能“太较真”。但归根结底,封先生对待我国文学经典和历史严谨严肃严苛的精神,十分令人赞赏。在全民阅读活动蓬勃开展的今天,就是有了像封先生这样的人,连云港的广大人民群众才能进一步拥抱经典,充分地领略博大精深的西游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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