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培付
【连网】 再回老家,村口的汪庄桥已与孩提印象中的模样大不相同。
这是一座有些历史的石拱桥。打记事起,它就横卧在村口。在物资和信息极度匮乏的年代里,威武雄壮的石桥成了村子联结外面世界的唯一通道,成为村里人的骄傲。
如今,历经几次修缮,汪庄桥早已没了当年的气势,像极了一个步入迟暮之年正苟延残喘的老人,弓身曲腰喘着粗气,一任斑驳破落的桥面上石块和泥疙瘩冷不丁簌簌剥落,溅落到桥下的水面,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回响……
石桥水冷,每为众生时雨滂。这座桥曾是村里男女老少爱去的地方。村里没有自来水,家家户户要吃水,都要在晨雾缭绕的清早或夕阳弥散的傍晚,用扁担挑着两只一路叮当作响的水桶来到桥南几级石头砌成的台阶上,弯下腰将系在扁担梢头的一只水桶“啪”地一声甩入水中,轻摇几下使清澈照人的河水灌入桶中,单手用力向斜上方猛地一提,一桶水便打好立在没过水的台阶上端端正正碧波荡漾起来……腾出手再甩出另一只桶,动作熟练地再灌满水,稍微低下头肩深吸一口气,腰杆一用力,便稳稳当当地挑起水桶,一路晃晃悠悠担回家……有时水缺得急了,在家等水做饭的母亲会焦急地走出院子,赶到屋后的路边张望,嘴里喃喃自语:这熊孩子,挑桶水怎么费这么久时间?不会又贪玩了吧?圈里的猪儿可饿得嗷嗷叫了,再不煮猪食怕要误了上工……便是一阵呐喊,夹杂着几声刺耳严厉的斥责……
有时候,打水的人多,狭窄而湿滑的台阶上排起一溜长长的队伍,男人边抽着纸卷的旱烟,边同身后不知道谁家的姑娘媳妇打情骂俏。偶有闹翻脸的,腰后被不知从哪个方向伸来的拳头一通捣鼓,咚咚的响儿惊动平静的河面,吓得水里偶尔早出觅食的鯵条鱼箭一般逃去,在水面上划出几道深浅不一的水线,激起噼噼啪啪的水花……
清晨,雾霭中的汪庄桥就像村子里每个人的母亲,温良慈祥。她敞开了温热而白皙的胸口,将带着体温的甘甜乳汁,伴随着一只只担在肩上吱呀作响的木桶,送进了家家户户。
早饭过后,桥上早早有了垂钓者。垂钓工具很简单,就地取材,钓饵是蚯蚓,早已提前在家前房后阴凉处的碎石瓦块下挖好装到罐头瓶里。鱼竿是在桥东或河西堤上的树丛中随手挑选的一根细直的棉槐条,捋去枝条上的树叶,掐去梢尖,手脚麻利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棉白线,三花两绕轻轻一扣,一条土制鱼竿便做好了。虽然面相不好看,但却很实用。
提溜着鱼竿在桥边找个好落脚的地方,扒开水边高人一头稀稀疏疏的芦苇,用鱼竿在水草少的地方打上鱼窝,撒下一把米糠,等待中慢吞吞往鱼钩上穿好蚯蚓,“嗖”地一下,甩下钩子,便持着竿静静地盯着水面的鱼漂,等待水下的鱼儿上钩……
等鱼上钩的时间很无聊,又不敢大声说话,怕惊跑了鱼儿。大清早,有些冷手冷脚,不敢靠水。有偷闲的人就悄悄将竿儿放下,把鱼竿支架在露出水面的水草上,返身回了岸上,选一棵邻近的老柳树,蹭蹭爬上去,折下几根细软的柳条,将叶子捋去,梢尖蜷曲后打成结,带回水边插在地上,留着钓到鱼后作鱼串。
太阳升起的时候,石桥上陆陆续续有上工的村民和车辆经过,桥面上变得熙攘起来。四周的河岸上不断有新的垂钓者加入。这时候,烟瘾大的男人干脆从衣兜里摸出一杆旱烟袋放嘴上叼着,一手举着竿,一手摸摸索索往胸前的布袋里掏烟丝,用拇指在烟袋头上狠狠捏实,掏出火柴点上,嘴里吧嗒吧嗒边抽烟边盯着水面,一副紧张又不失悠然的样子。
有时候人来得多,放眼望去,桥头的岸滩上全是人,钓竿有长有短,场面蔚为壮观。春光明媚的石桥下,河水荡漾,穿梭于水面的芦苇和水草间交配甩籽的鲤鱼、鲫鱼等多如繁星……更有胆儿大的,雄鱼追逐着雌鱼,在水面搅起旋涡,激起串串水花,噼啪的声响不绝于耳。
人多了,桥上桥下自然热闹无比。此起彼伏的提竿声嗖嗖响,有钓到鱼儿的欢呼,有鱼儿脱钩的懊恼,有费力提起竿儿却发现是条小肉狗子的无奈……有调皮的,将鱼竿架在桥上的过水闸上,左等右等不见鱼儿咬钩,一时兴起,爬上桥面捡了一块土儿就往河心扔去……“啪”地一声震天响,惊了满河的鱼儿,惹来两边垂钓的人不约而同一番恶毒的咒骂……
临近中午,钓到鱼的,手上的柳条串上尽是白花花的鱼儿;没钓到鱼的,被太阳晒得头顶冒了油,提溜着鱼竿垂头丧气回家吃饭。
如今,历经几次翻修的汪庄桥早已难觅当年的热闹景致,但那些留在记忆里的乡土滋味,却一刻也没有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