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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建春:曾经相伴的大黄

【连网】朋友相聚,如有狗肉,我从不动筷。朋友好奇:你不吃狗肉吗?他们哪里知道,我不吃狗肉,不是不喜欢,而是因为曾经与我相伴的大黄……

大黄是我家三十多年前养的一条看家护院的土狗。

那年我家在东山的小山顶上盖了三间瓦房,周围人家稀少,空旷荒凉。父亲说,拾棍子都撂不倒人。母亲说,抱条狗来养养吧,还能看家护院壮壮胆。

刚巧,大伯家下了一窝小狗,我和弟弟去挑了条黄色的。刚抱来时,我俩像得了个宝贝似的,天天抱在怀里玩。小家伙浑身肉嘟嘟的可爱,毛发像打过蜡似的金黄发亮,眼睛上方还嵌有两个浅灰的圆点,像戴了副眼镜,是个典型的“四眼狗”。

大黄进门不到两个月,就被母亲惩罚了。有次母亲干活换下的鞋子,明明放在门边的花台旁,可一转眼就少了一只。寻来找去,最后在狗窝里找到了。母亲因这干活还迟到了。下班后气得拣起一根小棍,抽打大黄的嘴,看你还乱拖东西不!

大黄疼得呲牙裂嘴,嗷嗷直叫。心疼得我赶紧抢下母亲手中的棍子……后来,大黄慢慢地长大了,也似乎懂事了,从此再也不乱拖东西了。

我们吃饭时,大黄就趴在桌底,见没人理它,就用爪子扒地,发出咚咚的声响,似乎在表达它的“抗议”。这时,我会悄悄地夹点菜扔在桌底。大黄挑食,喜欢吃有滋有味的。狗盆里的剩稀饭,它只用鼻子闻闻,并不张嘴,然后哼哼唧唧的,直到母亲再倒点菜汁搅拌搅拌,它才摇着尾巴,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母亲说大黄是条“拣嘴狗”。(挑食的意思)

记忆中放学后,我和弟弟经常会带着大黄去海边“拉练”。家乡连岛那一片金灿灿的沙滩,铺在蔚蓝美丽的天空下。洁白的浪花多情地吻着岸边的礁石……

我们带着大黄在沙滩上尽情地奔跑,那快乐的场景至今还难以忘怀!

奔跑中,我会偶尔有意地来个急“ 刹车”,大黄猝不及防,一下子就窜到了前面,见我不跑了,它也立即停了下来,转身又向我奔来,舔着我的手,叽叽地哼着,好像在说:”你跑不过我输了吧?”

夏天热得浑身冒油,渔家孩子们最大的乐趣就是泡在海里洗澡、打水仗。我一头扎进了海里,大黄却在岸边若无其事地看着。有人“使坏”地把大黄扔进海里,小伙伴们幸灾乐祸地一阵欢呼。只见大黄很快就从海水中露出了头,扑腾着爪子,捣着水,用狗刨的姿势,慢腾腾地游上了岸。上了岸的大黄,先是“汪汪”地叫了两声,然后浑身毛发一抖,溅得围观的小伙伴们一身的水珠,似乎以此来表达着它的“愤怒”。

回家后,我会背着母亲,偷点饼,自己舍不得吃,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抛向空中。大黄腾空一跃,张开大嘴,抢入口中,那威猛的扑食模样,看得我开心过瘾。

大黄看家护院是好样的。有一次,有个衣衫不整的拾荒人,经过门口,以为家里无人,轻手轻脚刚溜进院门,大黄就窜了出来,追着“汪汪”直叫,吓得那人拿着袋子,火烧屁股似的浪颠直跑,下山时还滑了一跤,跑掉了一只鞋……

一转眼,我要去城里上中学了。暑假开学时,大黄在我打好的背包和网兜里的水壶脸盆前,转来转去,不停地用爪子扒拉着,嘴里哼哼叽叽地轻声叫着。

我带着行李,走出了家门。大黄紧紧地跟着送我。从家到水岛码头,约十里山路,穿过了五座坟(地名)后,就到了后庙湾。我不想让大黄再送了。后庙湾山路弯弯,当年有一些在那打石头的北方“侉子”。那年月,人的肚子里缺少“油水”,狗被偷杀当下酒菜的事常有发生。我担心大黄独自返回时遭此厄运。就赶着让它回家,可一转眼,它又悄然地跟了上来,真像块狗皮膏药似的甩也甩不掉。看来不来狠的不行了,我猛地弯下腰,拣了块大的石头,举在手中,佯装要打它的样子,吓唬它撵回了几十米远。 大黄吐着舌头,喘着粗气,默默不解地看着我。脑中也许在想:主人啊,天这么热,我来送你,你怎么还要打我?

我趁机加快脚步,向水岛码头奔去。

“呜,呜”,随着两声汽笛,渡船离开了码头。

我无意中向岸边望去,顿时惊呆了:大黄站在码头东边的一块礁石上,正对着船的方向,伸着脑袋,张望着,寻找着,不停地摇着尾巴……狗通人性,大黄一定是有灵性的,它忠诚主人,舍不得我离开它、离开家乡。

那一刻,我感动了。眼角泛起了泪水,扯着嗓门大喊:“大黄,快回家!”

船渐渐地开远了,大黄仍在那不停地摇尾张望,目送着船,目送着我。我也扒在弦窗上望着它,直至它在我的视线中慢慢地消失……

后来,弟弟、妹妹也去城里念高中了,父亲长年出海在外,家里只剩下母亲一人了。为了补贴家用,母亲在山下两里多远的冷库打零工,晚上加班剥虾壳。大黄在六点钟准时跟着母亲,像个警卫员似的把母亲护送到冷库,摇摇尾巴又转身跑回了家,躲在草垛里看家守院。奇怪的是母亲九点下班,大黄每次都卡着点去冷库迎接母亲。从不早到,也不迟到。这至今都让我疑惑不解,难道大黄有超乎人类的生物钟?下了班的母亲,有大黄在前面引路护送,走在山间的蜿蜒小路上,不再紧张害怕。

听母亲讲过这样一件事:那年小姨在徐州生病住院,母亲要去照顾。临走前,母亲咬咬牙,拿了半盆米送给邻居顾婶,请她帮忙照看大黄。半个月后,母亲回来的那天下午,大黄似乎感觉到了,早早地跑下山去等候。一见到母亲时,兴奋得像个撒娇的孩子,围着母亲,转来转去,摇头摆尾,甚至还扑上来,舔着母亲的手。母亲看大黄瘦了,心疼得差点掉了眼泪。顾婶对母亲说:“大黄开始时还吃食,后来看你一天也不来,两天还不来,就慢慢地不吃了。它是不是想你了呀二嫂?”

那时,岛上养狗的人家很多。夜晚往往是一只狗先叫,最后“传染”成了全村的狗都在叫。村里按上级的要求,掀起了“打狗运动”。限期自家先处理,过期不处理,由村里组织的“打狗队”围猎捕杀。

“打狗队”来到我家时,母亲对大黄说:快躲起来,“打狗队”来了!

大黄似乎听懂了母亲的话,赶紧从狗窝中麻溜地躲进了床底,竟然没哼一声,成功地躲过了一劫。

后来有人举报说大黄还“健在”,“打狗队”过几天要来捕杀,愁得母亲茶饭不思,几个晚上睡不好觉。在母亲的心里,大黄早已成了她的孩子。一般人家都是把狗杀掉吃肉或十几块钱卖掉。这些,母亲都不忍心地去做。

那些狗贩子(我们叫打狗侉子),嗅到了商机,纷纷来到岛上收狗。母亲挑了个面目有点慈善的狗贩子,就跟他商量说,大黄你带走,钱我一分不要,只求你不要杀它卖狗肉,让它给你看家护院就行了!那狗贩子点着头,满嘴答应。

傍晚时分,天色阴沉,下起了绵绵的小雨。狗贩子带了个帮手,手持木棍,肩挎绳索来了。大黄仿佛见到了仇敌,奔上去“汪汪”直叫。狗贩子吓得后退了几步,但很快就用打好扣子的绳索套中了大黄的脖子,拿棍子一收,就勒紧了大黄。可怜的大黄,上窜下跳,不停地拼命地挣扎,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母亲,眼中流出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下山时,大黄赖在地上不走,狗贩子拿棍凶狠地驱赶着它,望着熟悉的家,熟悉的主人,它一步三回头。或许感到了凶多吉少,那一声声的狂吠哀鸣,在撕着母亲的心,再看母亲,早已背过身去,泪流满面,她实在不忍相看大黄这悲惨的一幕……

就这样,在那个阴雨霏霏的下午,大黄被狗贩子带走了。

从学校回家,母亲和我说起大黄的事,心痛、叹息中透着无奈,我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往事悠悠,曾经相伴的大黄,给我的少年带来了许多的欢乐;如今回忆起来,又不免感到一些悲凉和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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