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网】日前,著名文学评论家、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杂志主编李炳银来连云港参加文学活动。我们见缝插针,请李炳银先生谈谈报告文学创作。在家门口得以聆听教诲,得闻真经。
李炳银先生正在午休,他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一边笑眯眯地让座,一边指着桌上的一盘冬枣请我们吃。
“李老师的老家是陕西,陕西的枣子那才叫一个甜。” 带我们前来的作家王成章拈起一颗枣,笑望着坐在我们对面的李炳银先生。
蓝白大方格纯棉衬衫,蓝色牛仔裤让李炳银显得年轻又亲和:“我家离兵马俑只有十公里,你们知道最早的天府之国是哪里?就是关中。”他的发音带着淡淡的陕西口音。
“那是宝地啊!”我们忍不住赞叹。
“那是,”提起自己的故乡,李炳银很是神往,“《史记》里‘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说的是关中地区、渭河两岸;后来才被说成是成都平原。”
我们插话说:“听说在西安,每一脚踩下去,感觉就是一个名人的脚印。”
李炳银眉开眼笑:“那是的,古迹数不胜数,名人更多了去了……”
谈起报告文学创作,李炳银笑着向王成章看了看:“说起报告文学的写作,你们可以看看王成章的《抗日山——一个民族的魂魄》,看看他早先写的有关盐城五条岭的报告文学《和你在一起》。上次我到盐城还跟当地作家说:五条岭在你们盐城,让连云港作家写了。写得非常感人,一方面写英雄的悲壮事迹,一方面写到一家几代人的相守。所以一个作家,关键要写好。写好一个,后面就好办了———写作水平提高了,后面啥该写、啥不该写,该怎么写,自己就有判断了。报告文学什么叫‘写得好’?首先就是要写得有价值!”
“后来王成章又写了《国家责任》——一个研发碳纤维的企业,写《先生方敬》。无论是写战争、写企业还是写个人,写的都是有高度的人和事。一个作家,如果写的只是个人的小情感,只是个人小幽怨的宣泄,不和人民、不和国家民族的命运有联系,写得再好,也行之不远,尤其是报告文学。所以你不要听有的人说‘写什么不重要,关键看怎么写’,那是忽悠。写什么很重要!比如说写个人小资情感的,你再痛苦,只能引人怜悯,但是文学作品是写给别人看的,你的写作要为社会前进、时代发展提供力量,要有担当,这才叫有写作价值。
“体现报告文学写作价值的最重要的是真实性问题,还有人物或事件的典型性。比如写一个劳动模范乐于奉献、吃苦耐劳、坚忍不拔,这种人太多了,你必须去看他是怎么乐于奉献、怎么吃苦耐劳的、怎么坚忍不拔的,要写出个性特点来。否则,千人一面。我们现在很多人写的劳动模范,类型化,雷同化,这是写作过程中要避免的。
“讲求真实性,还要看到社会存在的问题,但也不能只看问题。报告文学对社会影响最大的是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后来出现了低谷,但是也有好作品。有些人认为报告文学的作用就是批判的,这个观点对不对呢?有一定的道理,因为报告文学和新闻有关,新闻对社会有监督的职能。前几年有人认为报告文学对社会揭露不够,曝光不够,有的作家就专门盯着问题看,你不写问题他就认为不是创作,这就有失偏颇了。有黑夜也有白天,有阴影肯定有阳光明媚啊,就看你写的是什么。这事件需要你批判,你当然要批判;但是方敬先生,就是要弘扬和赞美的,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赞美?作家的作品,要让人看到希望,看到未来。像《先生方敬》就写出了方敬虽然人生大起大落但对国家、对党初心不改的高尚品格。我们读了,知道中国不光有孔子,不光有武训,还有方敬先生。你像阿城写的《棋王》,同样发现了生活中存在的美好。生活中存在的东西,足以满足人们对文学的期待,不需要虚构。有的作家在真实生活面前,虚构的很多东西反而很失真。”
李炳银笑微微地看着我们,一边打着手势,一边摆事实讲道理,侃侃而谈。窗外,碧蓝的天空下,和安湖畔,芦苇浮白,鸥鸟翩跹。
“刚才讲的是报告文学的创作价值,它要求作家有社会担当。担当有大有小,但不能误导读者,不能把个人的东西普遍化。
“第二,报告文学是相对成熟的作家从事的事业,更需要作家大量阅读。过去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诌’,说的就是多读的价值。现在的作者读书太少。文学写作本身就是思想、意志、情感的表达,你不多读书,自己都想不明白、看不明白,你怎么把意思表达清楚?尤其是报告文学,要求作家有成熟的思想和情感。你比如说儿童文学,充满童心也可以写出作品。而报告文学还没写,对作家就有要求了。你选择写啥,本身就是考验作者的。你选择的写作对象不包含更多的社会价值,你写了,那你一开始就失败了。这就考验一个作家有没有见地,有没有辨识能力。所以报告文学对作家要求很高,必须对社会有客观的认识和了解,对写作对象有全面深刻的理解,事件的起承转合、结构的安排,过渡的平稳、细节的传神,都要求作家有把握和处理复杂资料的能力。真实的事情要写得清楚,波澜起伏、引人入胜,还不能虚构,这不容易。报告文学看起来是写别人,但始终有作者在场。比如写方敬先生,始终又有王成章在场。王成章的理念、价值标准、对事物的判断,都是通过方敬先生表达出来的。作者认可了方敬先生才写的方敬先生。也可以说,这是作者借方敬先生的一生在表达自己的价值观。换一个作者,方敬先生的人生不变,可是行文表达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就像盖房子,用的水泥、木料都一样,可是不同的人设计盖出来的房子是完全不同的。
“第三,就要说说报告文学的文学性,它要求作家具有强大的表达能力。我们很多人的报告文学写得像工作总结或工作报告,没有思想性。为什么?作者在材料处理、文学表达、内外冲突处理的过程中,‘拿’不住材料,最后只能乱堆。更多的作家对报告文学是新闻式的扩散,看上去写的多,但是没有文学性。所以,报告文学对作家的考验最直接。”
“报告文学这种文体,真实性是报告文学的生命,现实性是报告文学的舞台,思想性是报告文学的灵魂,文学艺术性是报告文学的翅膀。有了文学艺术性才是真正的报告文学。所以报告文学这种文体虽然不同于诗歌、散文、小说、戏剧,但除了坚持真实性,上述文体的艺术手段都可以运用。风景的描写、细腻的抒情、场面的展示、故事的叙述,记者、诗人、小说家、戏剧家等他们的表现手法你都可以采纳。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把这些手段都有机吸纳到你的作品中来。你看徐迟的报告文学,有的地方像诗歌一样奔放,有的地方又像画面一样逼真。写报告文学还要乐于吃苦,当代有很多报告文学作家像徐剑、陈启文、李春雷……有的深入戈壁荒漠,有的深入疫情一线,不吃苦怎么行呢?”
“报告文学这个文体非常强悍。有人说报告文学是戴着镣铐跳舞,镣铐是真实性,是能验证的真实性。你写方敬,就是方敬,不能是别人。这是报告文学的限制。但是戴着镣铐就不能跳好舞了吗?同样可以跳出精彩的舞蹈来。杨丽萍不用任何道具就可以把《雀之灵》跳好,这就是大师。报告文学同样可以戴着镣铐写出震撼人心的好作品。这是不自由之中有自由。一桌子菜,不同的人做出不同的滋味。一个苹果一个西瓜,厨师雕刻出不同的花样,这就是功夫。”
“这就要求报告文学作家要有强大的表达能力。你有能力了,什么办法都想得出来,什么问题都能克服。有的作家抱怨这个不能写,那个不能写。我说你别抱怨了,哪个时代没有限制?但是在真正的大家面前,是没有限制的。他能够通过不同的方式把文章写下去。黄河九曲十八弯,最后流到大海了。所以,抱怨是作家无能的表现,有难度的地方就更要看你的能力。我经常给人写字,写的是‘水无穷处’。水这个东西,放在方的容器里它是方的,放在圆的容器里它是圆的。你放杯子里,它蒸发走了;把它困在山坳里,它几千年也渗透过去了。‘水无穷处’,从表现手法到写作内容,在真正的大家面前,没有任何遮挡,办法总比困难多……”
我们问他对年轻的作者还有什么建议,李炳银说:“天下道理就这么多,殊途同归。我这人说话比较坦率。比如做人,古人的‘仁义’、‘忠恕’就概括得很好;现在的人简直是智力弱化了,非要熬出那么多的鸡汤文,说的还是一个事。”
“创作根本还是靠实践,勤琢磨,多读人家成功的作品。像学开车一样,你把驾照手册记得烂熟,但是上路还是得靠实践。我最近编了一本报告文学佳作集叫《时代长镜头》,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你们可以看看。”
李炳银先生要乘高铁回京,我们不得不提前结束这堂浓缩的文学课,依依不舍地送他踏上回程。
去车站的路上,他又语重心长地说:“不要把写作当成追名逐利的行当,不要把文学作为手段和工具。如果存了这个心,写不出顶级的好作品。只有真正发自内心地对热爱文学,才能慢慢地走向创作的高地。文学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要在对文学了解和敬畏的基础上去写,有了感觉就写,想写就写,心态要放平和了。
“写报告文学能开阔我们的胸怀,你看看那些大德大贤,那些工程兵,众多的创业者,他们吃的苦那么多,我们和他们比,还有什么抱怨?写作可以让我们在写作过程中受到教育、启示和改变,这也是作家灵魂成长的过程。”
进站口,李炳银先生含笑微微,回首挥手与我们作别。他花白的头发、稳健的步伐,透着师者的慈祥与温厚……
水无穷处,文以载道。听长者言,所得岂尽在此耶?(韦庆英 杨红星)
李炳银,1950年8月8日生于陕西省临潼县。1969年始,在空军服役3年。197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75年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先后在国家出版局、《文艺报》从事出版行政和文学记者、编辑工作。1983年1月调入中国作家协会研究部从事当代文学研究。198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现为中国作家协会研究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全国报告文学理论研究会会长。著有专著《文学感知集》《小说艺术论》《国学宗师———胡适》《生活文学与思考》《当代中国报告文学流变论》《中国报告文学的世纪景观》等。编著百余种,有《中国新时期优秀报告文学大系》《史志性报告文学》《历史的痕迹》《中国报告文学精选》《中国报告文学精品书系》等。